┏━━━━━━━━━━━━━━━━━━━━┓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猛鬼游乐园(腥风血雨系列02)》作者:罪化/王十一/devillived 出版社: 鲜欢文化 书籍编号: BK1013-10002235 I S B N # : 9789862842065 出版日期: 2012/1/12 定  价: 49元 文案 「救命」、「救救我们……」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却看不见实体, 「这里……」 「我们在这里……」 「在……水里!」 自他在迎新活动时捡到断指後,S大开始发生多起凶案, 死者与嫌犯之间没有任何恩怨,却为何个个都死得很难看? 经过调查,一切与後山上的那座湖有关系…… 湖底有着无数的「人脸」?S大後山被称为「猛鬼游乐园」? 两者之间有无关联?它们究竟存在着什麽样的秘密? …… 序 狩猎季节   月黑风高杀人夜。   黑暗、寒冷、粗鲁、危险,凌晨一点的树海深处是人类的禁区。随风而动的枝干,在厚积的腐叶上投下幢幢鬼影。连夜枭都不敢停留的邪恶老树上,盘挂著伺机而动的毒蛇。   怀著恐惧与无助,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著。   四下里一片死寂,甚至连秋虫的鸣叫声都听不见,於是翻滚在他喉间的喘息就被几十倍的放大了。   这个男人已经筋疲力尽,却停不下来,因为恐惧的本能替他穿上了一双癫狂的红舞鞋,命令他一刻不停地逃跑。   他花了足足五分钟,执著地爬上了一个不过两米高度的缓坡,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铁栅围住的建筑群,高高低低的房屋都裸露著粗糙的水泥外壳,从风格上看,最迟也是建造於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   男人显然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然後手脚并用,还算顺利地翻过了一人多高的栅栏,却在落地的一刹那发出了怪异的呜呜声。   ——并不是因为摔痛了哪里,而是落地时的冲击力,使得他几乎被切断了的右手中指彻底与手掌断开、掉在了地上。   男人以极大的自制力忍住了疼痛。他颤抖著抓起断指,踉跄几下继续向前走。可是,他的脚步声尚未远去,栅栏後就又传来了一种怪异的响动。   是那「东西」追来了!   彷佛听见了地狱犬的脚步,男人吓得双腿发软,唯有死命扒住一旁的路灯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惊恐莫名的扭曲表情,特别是那张肿胀发黑的厚厚嘴唇。   仔细一看,男人的嘴唇竟然被紧紧地缝了起来。那些染满鲜血、红得发黑的细线像一只狰狞的大型蜈蚣趴在他的嘴上。   ——这也是为什麽他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的原因。   追踪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紧随其後的是翻越铁栅栏的声音。也许用不了半分钟,它就会找到这里,然後……   男人越想越害怕。走投无路之际,他左右张望,忽然急中生智,脱下了一只鞋子指向别处,而自己则躲进了旧厂房旁的灌木丛後面。   无人打理的灌木丛,荒芜杂乱地长了一人多高,其中竟然还藏著个长疯了的葡萄架子,正满载著一串串或青或紫色的葡萄果实。即便是身形略胖的男人,也能完全隐没在这一堆植物的後面。   此时此刻,肉体之痛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他瞪大了浑浊的眼珠,屏气凝神、紧盯著不远处的路灯。   不出十秒钟,追踪者出现了。   那是一个穿黄色雨衣的人,看不清脸面,雨衣上满是鲜血。它提著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缓步走来。   近了,更近了……   果然,黄雨衣见到了放在路中央的鞋子。它将鞋子捡起来,居然放在脸旁陶醉地嗅了一嗅,随後扭头看向远处。   似乎是上当了!   草丛里的男人松了一口气。为避免夜长梦多,他立刻决定趁著黄雨衣背对自己的时候悄悄从另一条路逃走。   夏季的植物含水量很高,因此就算晃动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男人手脚并用,在灌木的掩护下一口气爬出了二十几公尺,很快就看不见那袭黄色的雨衣,也听不见那恐怖的脚步声了。   他不禁为顺利逃脱而庆幸,可就在准备起身快步跑开的瞬间,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塌陷了下去。   「轰」地闷响过後,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泥土崩落的声音过後,男人的呜咽和恶魔的脚步声同时清晰起来。   这个被杂草掩埋起的坑洞里,竟然灌满了尖锐的碎玻璃渣。   如果嘴巴没被缝住,此刻男人一定会嚎叫起来。那些玻璃碎片插进他的脸、手臂、脖颈等身体各处,虽不致命却疼痛异常。   血液从每个细小的伤口里流出,将「玻璃池」的表面染成淡淡的粉红色。   为了避免更多的痛苦,男人竭力保持静止,却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这使得他浑身上下的玻璃碎屑反射出如星辰般诡异的细小光芒。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那幽灵般的黄雨衣,居然已经悄悄地站在了坑洞边缘。   它居高临下地看著男人,就像在掂量著待宰的猎物。   由於嘴巴被缝合,男人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彻底绝望的他朝著黄雨衣连连摇头,彷佛是在祈求它能饶自己一命。   黄雨衣在陷阱周围来回踱了几步,像是艺术家在审视著自己的作品。但是它很快就对只会摇尾乞怜的男人产生了厌倦,於是重新举起了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第一章 奇祸   S市的西郊,风景秀美、人口稀疏,最著名的地标就是八仙山。   八仙山北坡以及其下的谷地,三十年前就已经划归为保育林区的范围。而南部的山麓上,则座落著名气颇为响亮的国立S市大学。   S大是一家综合性大学,光是在读的各级学生就有三万两千馀人。换作别的学校,早已经开了两、三处分校;好在八仙山上地广人稀,有的是地方「开疆拓土」。   正值十月开学季,为期一周的新生报到已经进行了五天,百分之八十的新生已经入住了位於校区西北部的新生公寓。   这幢十八层的高楼被戏称为「法师塔」,底部是宽敞明亮的酒店式大厅,A至F六个楼梯口分别为不同学院的学生开放,并各有两名舍监大妈二十四小时看守,负责处理宿舍杂物,并阻止男女学生深夜窜访。   B区是理工科男生的专用入口。此刻,舍监正往楼梯前的告示板上钉一张A4大小的列印纸,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这是一张通缉令。照片里的男人有著精悍的面部肌肉,嘴角下垂,眼露凶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东西。   头像下的文字说明此人叫刘毅,男,三十七岁,是个已经犯下十桩血案的凶残连环杀手。   他杀人没有动机,纯粹只是为了满足心理上的变态欲望,最近一桩是在地铁站里谋杀了一名素不相识的女性,并且将她分尸,丢在了各个不同的站点上。   通缉令中说,为躲避警方的通缉,刘毅可能来到了八仙山的保育林区里避风头,这个人不仅冷血,智商还很高,很可能设下各种圈套和陷阱来诱捕牺牲品。因此提醒新生,不要深夜孤身外出,更不要夜不归宿或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看完告示的学生有些骚动。   对於这个年纪的男生而言,「杀人犯」三个字所代表的刺激远远大於恐怖。甚至有人扬言,说如果狭路相逢,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   楼道并不宽敞,挤了十几个人之後就更是水泄不通。舍监大妈贴完告示正准备疏散人群,抬头却见守大门的两个灰衣保全,架著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了过来。   「这孩子又在门口摆摊,绝对不能再放过他!」   「我又没占著道路,摆个小摊又怎麽了?」   被架住的男生个子高大,微卷的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相当健气。他手里提著一堆用油毡布匆匆兜起来的东西,身後还跟著一个个子稍矮、皮肤黝黑的男生。   舍监大妈一看又是他们两个,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   「说过多少次了?宿舍里不允许违规用电!你这些暖手壶和『热得快』完全就是不合格产品,万一整个宿舍都烧起来怎麽办,谁来负责?你们吗?」   办公室里,油毡布里的「商品」被统统扣押了。个子高大的男生——建筑系的新生陶其华,正小心翼翼地向负责「主审」的舍监陪著笑脸。   「阿姨,我家穷,小本生意,补贴一下学费……」   「这话我耳朵都听得长茧了!」舍监大妈挥挥手:「开学後,学校会提供勤工助学的名额,你也可以申请奖学金和助学贷款,但就是不能倒卖违规电器!这是校规,我已经饶过你们四次,仁至义尽,你们也该领点情了!」   她这次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陶其华如何恳求都不为所动。最後还是那个黑皮肤的学生拉了拉陶其华的衣袖,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又摇了摇头。   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陶其华无奈叹了口气。   「东西我不要了,那可以走了吧?」   「不行!」舍监还是摇头,「给我写悔过书,你们一人一份。千字以上!」   「什麽?都大学了还写悔过书?」陶其华惊叫起来,「你还不如打我的屁股呢!」   「不满意?」舍监扶了扶眼镜,冷笑道:「那就直接依校规处理,立刻上报训导处,记过还是警告你就自求多福。」   一个小时後。   傍晚六点三十分,天色已暗,路灯却尚未开启。整个校园就像是浸泡在蓝黑墨水里那样,发出一种幽暗、沉静的光芒。   此刻,吃完晚饭的学生已经陆续离开了食堂,自习的自习、回宿舍的回宿舍。空旷的道路上,只有两条黑影在飞快地奔跑著。   一个历史悠久的学校,自然也会沿袭某些奇风异俗、甚至是陈规陋习。S大就有一条糟糕的校风:「拜码头」。   关於「拜码头」,每个系都有著自己的特色。但具体形式无外乎让新入学的男生们整齐列队,来到大二学长的宿舍集体「请安」,聆听学长的「教诲」。   一般越是王牌的院系,学长就越是严厉,而一些近年来新开设的系别,气氛则相对轻松。很不幸,陶其华所在的建筑系正是S大的王牌之一,学长定下的「拜码时间」正是今晚的六点三十分。   大二男生宿舍9号楼距离法师塔有一段距离,等他们气喘吁吁跑到时,看见的是早已在学长楼前列队整齐、却一个个脱得只剩下内裤的新生同学。而大二的那些学长则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有些甚至拿出手机拍起照来。   见到陶其华二人跑近,看似领头的一位学长就吼道:「这麽晚了,还来找死啊!」   还没等陶其华反应,他身後的黑皮肤学生就抢先回答道:「报告学长,我是建筑系一班张奇,他是二班的陶其华。我们一个寝室,睡过头了,实在是非常对不起!」   他立刻道歉,为的无非是少惹麻烦。然而那些大二的却哄笑起来。   「还一起睡过头,你们这是来学校玩断臂山呢?少给老子贫嘴,先把衣服裤子脱了再说,和那群猪一样!」说著,领头的指了指一旁的那些「光猪」。   张奇性格比较懦弱,他扁了扁嘴,伸手就去解开衬衫的扣子,却被陶其华一把阻止了。   「脱什麽,我们又不是跳脱衣舞的。」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门,因此那些学长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四下里突然鸦雀无声。   「哟。」领头的学长冷笑了一声:「胆子倒不小,真不脱?」   「不脱。」陶其华坚定地摇头。   「揍他!」一旁已经有声音这样喊道。   领头学长示意围观的人安静,转头看向陶其华。   「小子,与我们作对的下场会怎麽样知道吗?是要生活不能自理、还是二一被退学、或者是……整个校园都知道你是个娘娘腔同性恋?」   「我倒是有第四个选择。」陶其华扬头,同时伸手指了指他,「一对一,点到为止。如果我能放倒你,你就放这些人回去,怎麽样?」   这绝对是建校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状况。围观的人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喝彩声——有好戏可看了。   陶其华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已经是中等偏上,然而领头学长却还是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体格也颇为强健,一看就知道是篮球校队的成员。围观的人群迅速为他俩清出了一块场地,充作裁判的人一声令下,「决斗」就开始了。   在开始比试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人高马大的学长胜券在握。然而第一拳之後,不少人就开始後悔没把宝押在新人身上了。   陶其华这小子动起手来已经不是街头流氓的级别。他拳拳都有套路,相比之下,学长的那几下凭的都是狠劲,几乎没有什麽技术可言。   才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胜负已分。陶其华一个反锁肘将学长拿下,围观的人呆滞了片刻,忽然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这一次不再是起哄。   见他得胜,张奇也瞪大了眼睛,满脸佩服地问起他怎麽这麽厉害。   陶其华嘿然一笑:「我没告诉过你?以前我家可是开武馆的。」   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脸,领头学长的脸色好似茄子一般。然而他还算是守信用的,一挥手让那些脱得光光的学弟原地解散。   以为事情就此搞定,陶其华抹了把汗,也要离开,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又被七八个学长给围住了。   「我们放了你的弟兄,可没说要放过你!」   双拳难敌四手,陶其华很快就被他们用绳子反绑了手腕,紧接著脑袋也被一个散发著牛肉乾味道的纸袋给罩住了。   「你们准备怎麽样,杀人灭口?」   直到视野消失,他才开始不安。随即有个人轻蔑地隔著袋子拍了拍他的脸。   「放心,带你去游乐场玩玩而已。」   说到这里,陶其华又听见了车轮的声音,紧接著感觉身体一轻,居然是被抛上了一辆弥漫著臭球鞋气味的三轮车。完全猜不透接下去的发展,他唯有随时保持著警觉。   三轮车动了起来,驶出了宿舍楼的范围。夜晚的凉风吹拂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地面也从平坦变得颠簸。   当纸袋外的光线变得昏暗之後,三轮车终於停了下来。   陶其华被重重地丢在一处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四周阴气逼人,不像是校园。   「……什麽地方?」他警惕道,「後山?」   「不是後山。」蹬三轮车的那个家伙冷笑了一声,「是猛鬼游乐园。」   游乐园?猛鬼游乐园?   陶其华心中一凛,耳边随即又响起了三轮车驶离的声音。负责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家伙,居然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混蛋……在心中咒骂了一句,陶其华开始自力救济。他坐在地上,用双膝夹住脑袋,不太费劲就将套在头上的纸袋子拿了下来。      「呼——」   摆脱了糟糕的牛肉乾味道,凉爽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陶其华忍不住闭著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脸上忽然觉得被什麽软绵绵、湿答答的东西舔了一下。   他蓦地睁眼,正对上另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不久前在寿喜镇与绿眼僵尸的遭遇依旧历历在目,陶其华心中大大的一惊,好在很快又看清楚了,此刻舔他的不过只是一条邋遢的土狗而已。   「你要吓死我啊!」   陶其华苦笑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条老街的十字路口,周围环绕著老旧的废弃建筑,碎玻璃、破布、废纸和朽木满地都是,裸露的砖墙上满是闯入者留下的喷罐涂鸦。再仔细看,不少房子边上都还挂有长条的白漆木牌,上面写著某某教学楼、某某校办工厂的字样。   「如果这里不是车诺比……那应该就是老校区了。」陶其华喃喃自语。   在入学之前,他就已经听说了S大老校区的一些传闻。   二十年前,这里才是S大的主校区所在地,後来因为校舍陈旧、学员扩招等原因,学校在老校区的边上另辟新区,也就是现在的S大。至於老建筑——拆除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反正用地不紧张,也就这样由著它去了。   原来学长口中的「猛鬼游乐园」指的就是荒废的老校区,对於那些生活阅历浅薄的家伙而言,这个废墟确实挺有FU的。   陶其华笑了笑,两只手开始不停动作,没过多久就将打著活结的绳索从手腕上取了下来,馀下的事,就是找到回宿舍的路了。   法师塔有十八层高,远远看去颇为醒目。但陶其华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它的踪影,想必离开这里尚且有一段距离。好在今天下过一阵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还留著三轮车的辙印,跟著它走,应该可以返回大二男生公寓附近。   陶其华揉揉手腕,开始沿著车辙往回走。   柏油老路两旁,路灯神经质地跳动著;山风吹得没关好的门来回摇摆、「吱嘎」作响;狭窄的岔路口上,总会有一些杂物堆得好像人的形状,乍看之下心惊肉跳。   心中的不安一旦产生,寻常的事物都会变得诡异起来。即便是陶其华这种神经大条的人,也忍不住开始疑神疑鬼。好在眼前的车辙印非常清晰,他就这样默默地跟了几十公尺,在又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   车辙的痕迹并没有消失,却从一来一回的四道减少成了两道。陶其华左右张望了两下,果然在右侧的人行道上看见了一辆三轮,车尾的护栏上草草地写著「9号楼」字样,显然正是它载自己过来的。   骑车的学长到哪里去了?   陶其华原本不想多管这个閒事,没准一会儿人回来了还要被奚落一番。但是他转念一想:最近不是有个叫刘毅的杀人犯在这一带活动吗?如果学长遇见了杀人犯……自己放著不管岂不是成了间接的帮凶?   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他自我厌恶地撇了撇嘴,随手抓起一根木棍,走过去查看。   三轮车在路边,钥匙也被拔出了,这说明学长在离开之前都还满镇定的。也许他只是临时内急,想找个草丛解决一下。   陶其华很快找到了他的足迹,不算清晰,但还是能够勉强看出,他走进了十字路口左边的岔路。   陶其华顺著脚印跟过去,四周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而高大的废弃建筑则将主干道上的路灯灯光也遮掉了一半,感觉比刚才更加阴森。   他掏出手机作为光源,勉强辨认出面前的一块路牌,上面写著「校办玻璃加工厂」,这是那个时代校园内特殊的一道风景。   学长的足迹,一直延伸进了工厂内部。他去那里干什麽?   陶其华正疑惑,路灯的光突然将一个黑影投射到了他面前锈迹斑驳的虚掩铁门上。   背後有人!   陶其华一个寒噤,急忙转身去看,身後自然是空空如也。不要说黑影,连耗子都没有一只。   然而他还不放心,又往回走了十几步,猛然有了一个碜人的发现。   地上的脚印变多了。   刚才追过来的时候,陶其华可以确定地上只有学长一人的足迹。然而此刻,地面上不仅有自己与学长留下的,还有第三个人的。莫非自己被人跟踪了?   陶其华反应很快,他立刻猜到了是怎麽回事。猛鬼游乐园的活动还没结束,这一定是学长搞的恶作剧,假装出了状况,骗他走进阴森废旧的老厂房,然後再前後夹击,吓破他的胆。   既然如此,他乾脆将计就计,紧了紧手里的木棍,一脚踢开了玻璃厂的大门。   铁门就像一个破铜锣,发出难听的「嗡嗡」声。陶其华皱著眉头闪进门後,迎面正撞上一张吓得煞白的脸。   「你……你他妈的跟过来干什麽!」   正是那个蹬著三轮车学长,此刻瞪大了眼睛看著陶其华,看起来吓得不轻。   这点胆子还想吓人?陶其华又好气又好笑,於是转身对著门外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在後面。」   可是话音落去,却并没有谁应声从门後出来。   「你不是有个同伴一直跟在我身後?」陶其华用棍子点了点大门後,「叫他出来啊,一挑二也没问题。」   「什麽同伴?」这下子连学长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是过来摘葡萄的!」   说著,他举了举手里的白色塑胶袋,里面装的确实都是圆鼓鼓紫色的葡萄。   原来,玻璃工厂的院子里有一片葡萄架,虽然没人打理,但是年年结果毫不含糊。每年夏天,都会有学生过来采摘,倒是物尽其用。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学长是独自过来摘葡萄的,那麽跟在陶其华身後的家伙又是干什麽的?   莫非……是刘毅,那个杀人犯?这样想著,陶其华心里「咯@」一下,急忙比了比门外,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玻璃厂的大门敞开著,远处昏黄的路灯灯光投射在蒙尘的地面上,好似铺了一张古旧宣纸,但是上面并没有陶其华见过的那个黑影。   不过,远处却传来了一个细细的脚步声。   「嚓、嚓。」   有个人朝著这边走来,脚步稳健、不疾不徐。这说明他的心里素质不错,至少不会被黑暗影响心情。   陶其华用眼色示意葡萄学长不要走动,自己则悄悄走到铁门後的阴影里,举起木棒做了个击球的pose。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很快,地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剪影。   陶其华咬了咬牙,忽然跳了出来,朝著那人挥出了全力一击。   而在他挥棒的同时,葡萄学长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别、别打!」   陶其华心中一愣,然而手上却已经停不下来。只见那人抬起右臂挡住了他的攻击。而下一瞬间,陶其华的衣领就被揪住,一个漂亮俐落的过肩摔,仰天落在了地上。   「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想造反不是?!」   熟悉的声音。陶其华惊诧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林深!」   「叫学长!」身为陶其华直属学长的浅栗发色男生强调了自己的阶级,同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皱起眉头打量著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校办玻璃厂。放著大路不走,为什麽跑到这里来?」   陶其华立刻将前因後果简单叙述了一遍。听完後,林深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两个人。   葡萄学长与林深虽然同为大学二年级,但是对於林深似乎有些敬畏,自然也没有了趾高气昂的态度。这时,与林深同行的几个兄弟会成员也陆续赶来。   兄弟会,是S大传承了近一个世纪的校内组织。   不同於每个学校都有的学生会,兄弟会只招收男生成员,并且对於成员的仪表气质、学习成绩、活动能力,乃至家庭背景都有一定程度的要求——可以说是少数人的精英聚合,在校内也有著很高的人气与地位。   而在数个陌生的面孔中间,陶其华看见了张奇的脸。   原来,作为陶其华直属学长的林深,曾经去过法师塔。同寝的张奇在关键时刻想到了这根「救命稻草」,在陶其华被蒙著头带去「猛鬼游乐园」的同时,辗转找到了住在校外的他。   「什麽年代了,还在玩这种低级的整人游戏!再说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如果被校警抓到,你就可以直接把学费领回去了!」   林深毫不客气地瞪了葡萄学长一眼。人既然已经找到,他挥手示意所有人尽快离开老校区。   然而陶其华看了眼葡萄学长塑胶袋里的东西,忽然又起了「歹意」。   「两分钟,就给我两分钟的时间!」   他冲著林深急吼,然後拉著张奇的胳膊,把他往厂房的院子里拽。   「今天宿舍大妈把我谋生的家伙都给没收了,说什麽用电器违规……等我摘个几串葡萄回去卖,看她还怎麽说我!」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冲到後院,果然看见荒草堆里好大一片要倒不倒的葡萄架子,硕果累累。陶其华双眼一红,径直扑了上去,小跟班张奇自然也紧紧跟上。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一大片葡萄架子就被摘光光了。   张奇帽T的帽子里也盛满了葡萄,有几粒熟透的滚落在了地上,他急忙去捡。地上漆黑一团,他细细地摸索著,忽然摸到了一根比葡萄略长、硬邦邦的东西。   他心中好奇,於是拿起来对著光线一看,顿时吓得狂叫起来。   那是一根断掉的手指。 第二章 孤岛   老校区发现断指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中午,各大食堂里的香肠销路大减,而校园BBS里,手指却成为了一个热门话题。   有人说,这根手指可能是树海自杀者的尸体残骸,被野兽拖到这里来的。   也有人说,一定是那个名叫刘毅的连环杀人犯做的案子,受害者很可能已经成了他胃里的消化物。   还有一种说法,比之前两种多了一丝诡异的色彩。因为它牵扯到校园里一桩血腥的陈年旧事。   十年前,S大出过一桩颇为有名的凶杀案。   一个平庸无奇的大一女生,被四个高年级学姐长期欺辱,最後在沉默中爆发,挥刀砍下她们的头颅,并且把她们的手指头混在食堂出售的香肠里面,随後被判了死刑。   据说,「手指姑娘」的鬼魂至今都还在校园里,每年都重新「入学」一次。而在那一年入学的新生,只要是同样被学长、学姐欺负的,都有可能会受到诱惑,召唤出她的灵魂,从而大开杀戒。   「嗯,听起来,怎麽好像在拐弯抹角地说我被附身了。」   凑过来看著电脑萤幕上校园论坛的帖子,陶其华撇了撇嘴,然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为了那根断指的事,他从昨晚开始整整十八个小时都没有合眼。   先是被学校仔细询问了一遍,然後是警察做笔录,最後还被校园网记者采访以及各种各样的包打听问东问西的……要不是林深大发慈悲,让陶其华到自己在校外租住的公寓里暂避风头,恐怕他现在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   关掉校园论坛,陶其华仰天往後一倒,躺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张奇现在怎麽样,我不在,他一定成了众矢之的……要不是你不答应,我还真想把他也带到这里来避难呢。」   「得了吧你。」   边上的林深正在看著一本专业书籍,头也不抬的回答:「张奇家的佣人一早就把他接走了,宾士S600。你倒是捡了个挺有钱的跟班。」   「S600!」陶其华脑子「嗡」地一下,「看不出他家这麽有钱啊,穿的也不是什麽名牌,性格也不嚣张嘛!」   「你懂个屁。」林深冷笑,「人家的衣服都是手工订做的,裁缝的名字你舌头打结了都读不出来。还有,不是每家的小开都那麽嚣张,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张奇甚至有点自卑感,心理不算太健康。」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换了话题,「以後没事你少在学校里乱窜,尤其是老校区附近,绝对不能再去。听见没有!」   林深绝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凡事必有所指。陶其华於是追问道:「是不是有什麽说法?」   林深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来这儿办案子的,所以具体情况并没有深究过。只是巴叔曾经跟我说过,整座八仙山都阴得很,尤其是校区和後面的保育林区。所以我才搬出来住。」   听他这麽说,陶其华立刻看了眼坐在客厅远处、正抱著一袋洋芋片「喀嚓喀嚓」的「肉球」,那就是巴叔——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胖子,实际上体内却有著守护林深的四个家仙的灵魂。   巴叔的厉害,早在一个月前陶其华就已经领教过。多亏了他,被困於僵尸横行的寿喜镇的一行人才得以逃出生天(详见︽鬼抬棺︾)。因此,巴叔的话在陶其华耳中无疑是金科玉律。   「阴得很?那就是说有鬼?」   学校,古今中外都是鬼故事中的热门场景,并不仅因为学生拥有旺盛的幻想力。   有这样一句俗语:「十个学堂九个坟。」意思就是:学校在选址时,经常会故意压在坟地、乱葬岗、刑场的旧址上,为的就是用年轻学生的朝气压制地下的阴气和冤魂。   然而学校、商场、办公楼这些公共场所,白天高朋满座,晚上人去楼空,颇有些「聚散无常」的含意,因此也被称为「无常所」。因此一到了晚上,这些「无常所」也就成了最容易闹鬼的特殊地带。   然而,林深却并没有说出什麽鬼故事来。   「具体什麽情况我不太清楚,巴叔也只是叫我尽量不要在深夜的校园里行走,不要在校区里焚香、烧纸钱……还有一项比较特别,山上水气大,一年四季都会起雾。但只要是起雾天,你就绝对不要把衣服晾到窗外,也不要吃食堂里的东西,回宿舍之後记得洗头洗澡——这点很重要。」   他说得委实诡异,陶其华一脸的将信将疑。   「不这麽做会怎麽样?单说吃饭这一点,不照做的学生难道就会倒楣?」   「不完全,但是有可能。」林深点了点头,「一切就要看你的八字轻重和运势高低。」   由於尚未开学,陶其华就这样在林深家中窝了三天。第三天下午,林深从警局的熟人那边得到了消息。说经过DNA比对,断指的主人身分已经获得了确认。   并不是S大校内的任何人,这根手指属於一名外来者,并且还是一名B级通缉犯——王海林,男,四十五岁。挪用税金数百万元,并在被同事发现之後杀人灭口,在逃三个月。   据说,结果出来之後,警局里的人也傻眼了。   一个无差别连环杀人犯就够了,怎麽这个税金大盗也跑来八仙山掺和一脚,还是说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事先商量好了,要在这里碰头?   当然,在研究了这两个人的经历、生活圈以及兴趣等等之後,这个可能性首先被排除了。   紧接著,有警员提出了之前学生也曾经提出过的假设:八仙山的保育林区,一直受到自杀人士的青睐;这个王海林,没准就是走投无路去那里自我了断,死後尸体的一部分被动物叼到了老校区。   但是法医却并不支持这个说法。虽然由於天气炎热,手指已经高度腐败,但是从指骨的创面看来,断指并非自然脱落,而是人为砍断的。   如果是自杀,王海林又有什麽理由砍掉自己的手指?   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第三个,也是最可靠的假设随之产生:王海林想要在树海里暂避一下风头,却倒楣遇上了连环杀人犯刘毅。於是大鱼吃小鱼,他就成了刘毅杀人名单上最新的一笔。   「听起来还真像是『天诛』。」   陶其华靠在沙发上用手指掏著耳朵。   「这样那些警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少办一件案子,真是可喜可贺。我看,今後十年城里所有凶杀案也都这样照办吧。」   知道他又在说胡话,林深迅速地将客厅里所有属於陶其华的东西塞进一个大袋子中,然後把整个袋子砸在他身上。   「无论如何,休假已经结束。学校加强了警戒,明天开始,滚回你在法师塔的狗窝去,但是,一定记住我的话。你的八字很轻,这一点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     回到法师塔的第二天,陶其华就在公寓门口的小路上见到了那辆传说中的宾士S600,而从後座上下来的张奇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大,我没看好你托付给我的葡萄。」看见陶其华的第一眼,他就开始道歉。   原来,那天晚上从玻璃厂采来的野葡萄,在带回宿舍之後,都被前来打听消息的家伙给瓜分了,一颗不剩。   「算了算了。」   陶其华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开玩笑,早知道张奇家这麽有钱,谁还会带著他摆摊卖插座啊?而且他敢打赌,在看见那辆S600之後,张奇在新生中的人气定然爆棚,也不会再有学长来找他们的麻烦。   然而这一次,他又错了。   法师塔的宿舍结构很豪华,每一套宿舍内住著六名学生,却有三间彼此独立、设施完备的寝室。   陶其华与张奇是一个寝室的,另外两个寝室还有四个室友。大家虽然来自五湖四海,但性格都还算不错。出事前,彼此间都挺和谐的,然而这几天却完全变了个样子。   那四个人开始孤立陶其华和张奇了。无论是上课、吃饭还是出操活动,都刻意忽略他俩的存在。陶其华很快又发现,不仅是他们,就连刚认识不久的同班同学,也玩起了「透明人」的游戏。   并不用费太多脑筋就可以想到,这又是那些大二的学长在兴风作浪。   陶其华幼年父母双亡,自顾自的日子对於他来说并不难熬;倒是难为了张奇,整天下了课站在宿舍的落地窗前面看著远处操场上的球赛,很像是幼稚园里患了自闭症的儿童。   不过,这种憋闷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太久。第三周的周末,学校的社团活动开始报名。早已经决定将课馀时间全部投入勤工俭学的陶其华,自然对於社团没有什麽兴趣,但还是应张奇的要求,陪同他一起去看了看。   社团的联合展示场地设在校园南部的一片小树林里,大老远就能看见闹哄哄的一大片人群。漫画社、彩虹社、足球社和校园志愿者等等不同性质的社团紧靠在一起,据说因为申请容易,所以S大的各种社团,加在一起居然有上百个之多。   张奇除了家里有钱之外,并没有什麽专长和爱好,加入社团纯粹是想要排遣被学长压迫的郁闷。所以他报了三个人气最高的社团,社团负责人们倒也没有拒绝,只是漫画社的学长在听说他的名字之後,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就是那个找到断指的孩子啊。」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将近一个小时才逛了不到八成的社团展区。陶其华正惦记著一会儿的打工,突然听见嘈杂的人群里蹦出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张奇,张奇!」   他循声转头,看见一个长发女生匆匆追了过来。她一身白色棉布连衣裙,长得还不是一般好看,简直只能用「天生丽质」来形容。   女生穿过人群跑到了他们面前,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著张奇,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很冒昧地过来和你说话,是那边的漫画社长告诉我你就是大一建筑系的张奇,真人比网上照片里的帅多了呢!」   只在零点零一秒之间,张奇黝黑的脸颊「蹭」地一下红透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脑勺,「请,请问你是……」   「我叫曾雅芳,大二。」女生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我是学校心理辅导社的社长,请多多关照!」   陶其华可以肯定,张奇与曾雅芳握手的一瞬间,附近投射来不止一道犀利的视线,其中的成分百分之九十九是嫉妒。   看起来,这个女孩的确是朵校花。   此刻,瞎子都能看出曾雅芳找张奇有话要说,陶其华可不想做电灯泡,反正打工的时间也快到了,他乾脆先走一步。   五个小时後,在学校电脑中心值完班的陶其华回到宿舍,开门就看见了呈现「桃花朵朵开」状态的张奇。   「曾学姐邀请我加入心理辅导社!」他只差拿个大喇叭站到楼道里面去广播,「学姐说,上次的事对我一定有很深的心理创伤。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她倾诉。她是学心理学的,正好可以用来作为实习的案例。」   这小子简直就是因祸得福!   陶其华胃里酸了一酸,却挖了挖耳朵故作轻松:「我猜你一定很『需要』吧?人家只是把你当作实验品,把你卖了、你还帮著数钱呢。」   当然,这些话张奇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下周六就是心理社第一次活动的日子,他显然已经等不及那天的到来。   距离断指风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学校附近再没有出现过与杀人犯刘毅有关联的线索。   当陶其华逐渐习惯了新的学校生活时,某一天早晨,林深提醒他的非常情况突然出现了。   漫天的大雾。   就像是天上掉了一朵白云下来,整个八仙山顶都浸泡在牛奶似的浓雾中。这比下雪有趣多了,因为你完全可以站在讨厌的教授身边,破口大骂,然後大摇大摆的走开,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是谁。   然而,对於所有大一新生而言无比新鲜好玩的大雾,在陶其华眼中却只是麻烦的代名词。   「不能吃食堂、不能晒衣服、回来要洗头洗澡……」   虽然麻烦,却不敢不从。他嘟囔著林深关照的细节,由於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白茫茫的大雾在他看来更多了一丝诡异、恐怖的感觉。   莫非雾里有毒?   胡思乱想让他时刻保持著紧张状态,但是一天下来,身体没有什麽异状。他原本以为等到晚上回寝室,洗头洗澡之後就万事OK。谁知打完工回去一看,还是「破功」了。   恋爱(也许应该说是单恋)中的张奇站在阳台上吹风,还摆出了「king of the world」的pose,茫茫白雾就从他身旁争先恐後地钻进房间里。   陶其华眼角抽搐了几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顺手带上了拉门。   既然整个房间里都跑满了浓雾,陶其华也就懒得再去计较,随便洗洗就关灯睡觉。谁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当天晚上就出状况了。   头疼,疼得好像被人当球踢了。迷糊之间,耳边飘来一堆嘈杂人声,男女都有,高高低低,却无一例外地喊著救命。   眼前是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那些呼救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简直就是将他完全包围住。陶其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麽样都醒不过来,只能在梦里提心吊胆地撑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好不容易醒过来,浑身酸痛得像是散了架。   他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打电话给林深。   电话那头的林深听起来同样有些疲惫,在得知陶其华的遭遇之後,他当然首先狠狠数落了一顿,然後才说道:「我最近很忙,你自己解决。去校医院里买点艾条,整个屋子都熏一遍,然後把床单被罩和昨天穿的衣服全部换洗,最後拿脑袋狠狠撞三下墙。」   「撞墙?」陶其华大骇,「这又有什麽说法?」   「没有说法,」电话那头的林深冷笑,「为的是让你长点血的教训。」   这天稍晚,陶其华就按照林深的话在屋内熏起了艾条。这东西的气味不算好闻,他原本还打算骗张奇说自己感冒了需要消毒,不过那小子似乎腻在了心理学社团办公室里,一整天不见踪影。   因为身体不适,陶其华向打工的地方请了假,洗了衣服床单之後,下午就窝在寝室里补眠。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又开始出现那些碜人的呼救声。   这一次,大雾并没有出现。   陶其华梦见自己从床上坐起,呼救声是从门外传过来的。   他循著声音下了楼,整个法师塔空无一人。他穿过僻静的小马路走进教学区,这里同样人去楼空。   也许是因为做梦的缘故,陶其华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循著声音继续往前,走过工学院的实验楼和中心广场、图书馆、走过大二男生的9号楼、走过医学部的教学楼,然後在望龙湖边停下了脚步。   望龙湖是八仙山顶上的一片天然湖泊,大约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它原本名叫「望春湖」,但是出於校内男生对於医科女生的偏见而改「春」为「龙」。   这里距离建筑学院实在太远,陶其华只在刚入学的那几天到附近来溜达过一次,会梦见倒还真有些意外。   但是,那些呼救声,竟然都是从望龙湖里飘出来的!   站在幽蓝的湖水边,陶其华浑身上下千万根寒毛都在立正行礼,那些呼喊「救命」的声音,像是要将他往水中引诱。   他不由自主地迈出了一步,一脚踩在湖水里,激起的涟漪推皱了水面上的那个倒影——   那倒影的脸,并不是陶其华本人,而是张奇!   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陶其华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地上的艾条早已经燃尽,窗外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法师塔的门禁时间是晚上十点,但是张奇却没有回来。陶其华拨打了他的手机,无人接听。想起了刚才梦里的画面,陶其华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十个「不会吧」,最後还是抓起了外套推门而出。   十月底的山顶,已经寒气四溢。飕飕的冷风灌得脖子恨不得缩回到身体里面去。陶其华一面自我抱怨著多管閒事,一路小跑著就往望龙湖方向去了。   医学部,位於学校偏僻的西北角,北接老校区,西面就是广袤的保育林区。标准的「穷乡僻壤」,再加上医学院的学生自视甚高,自成一系,绝大部分学生从入学到毕业都未必会过来几次。   如果那个叫刘毅的杀人犯待腻了老校区,在湖边安营扎寨倒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多分钟後,陶其华终於跑到了湖边。   这时,晚自习早已经散场,远处的医学院大楼漆黑一片,只剩下环湖游步道旁草丛里的园林灯。而湖面偶尔反射出的月光,倒像是一只直眨动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毛。   陶其华拿出手机作为照明,开始寻找著张奇的踪影。   梦里,自己是站在一个离水特别近的地方,而并非游步道上。他仔细寻找著那个地点,终於在小树林旁发现了一串延伸向湖中的台阶。   就是这里没错!   梦里的景象与现实重叠,陶其华越发觉得紧张了。他首先试探著喊了几声张奇的名字,并没有回应。   台阶上没有站人,然而远远看去,水面上却有个什麽东西载沉载浮。   难道是——   陶其华心道一声「糟糕」,急忙走过去查看。果然,手机惨白的光芒很快照出了一颗留著短发的脑袋。   是尸体!   是谁,为什麽要对张奇下手!   一瞬间,脑袋又开始疼痛起来。陶其华趔趄几步稳住身体,慢慢坐在了草坪上。梦里那凄切的呼救声又响了起来。然而这次,竟然像是从浮尸身上发出来的!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就在陶其华认真考虑是不是乾脆就这样昏过去比较省事的时候,拿在手中的手机忽然发出了一串刺耳的铃声。   就在铃声响起的刹那,紧箍咒一般的呼救声戛然而止。陶其华急忙接听,对面传来的居然是张奇的声音。   「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不好意思啊,这里很吵没有听见啦。我今天不回宿舍了……呃……明天早上帮我签到啦……」   他明显是喝醉了,背景里也传来一阵阵喧闹的音乐声。   「你……在酒吧?」陶其华愣了愣,「不在学校?」   「呵呵呵呵呵,是啊。是我们的社团活动,曾学姐也在哦!亏我原本还以为参加这个社铁定会很无聊的……」   电话那头,张奇还在叨念著什麽,但是陶其华已经无心再听。   如果张奇还活得好好的,那麽眼前水里的这具尸体又会是谁?   陶其华没有再费心猜测,他直接走过去把尸体翻了过来。   这个人死了已有一段时间,僵硬的脸上还冻结著死亡瞬间极端惊恐的表情,翻白的眼睛也没来得及合拢。他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嘴角下垂,三角眼鹰勾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东西。   是那个无差别连环杀手,刘毅!   陶其华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拨通了林深的电话。   半小时之後,望龙湖畔灯火通明。   在警方拉起的警戒线内,刘毅的尸体已经完成了拍照取证的步骤,经过法医大致检查判定为溺死,然後装入尸袋,送入了警车内。   一边,在林深的陪同下,陶其华完成了入学之後的第二份笔录,就连警察也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著他。   「所以你原本是想找张奇,却发现了刘毅的尸体?」   等到警察与校方手续完毕,陶其华坐在林深家的客厅里,手上端著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林深的盘问结束前,他还不能睡觉。   「没错,指引我过去的是我脑袋里的那些声音。我敢肯定它们跟前天的大雾有关,那雾气里应该藏著什麽东西……」   听他说到这里,林深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朝著隔壁屋子喊了一声:「黄四!」   应他的召唤,巴叔肥胖的肚子首先从门後面挤了出来。   「大半夜的,叫我做什麽?」   这就是寄居在巴叔躯壳里的四仙之一。黄鼠狼精「黄四」,口齿伶俐的他,向来都是四仙之中的新闻发言人。   林深让黄四坐到沙发上,丢给它一只真空包装的鸡腿。   「我问你,之前你们让我提防著点山上的大雾,理由究竟是什麽,雾里面难道有什麽脏东西?」   「那就要看你们怎麽定义『脏』这个字了。」   黄四动作熟练地拆开包装,拿起鸡腿陶醉地闻了一下。   「雾气里是有些东西,不过在我们看来,害处倒不大,否则这座大学早就倒闭了。陶其华之所以会闹头痛,一是因为他八字轻,二是因为那东西想要告诉他一些事情,请他帮忙。」   「请我……帮忙?」   陶其华怔了怔,忽然想起了充斥於脑内的一声声求助。但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正思忖,边上林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兄弟会的一个成员,同时也是校园论坛网路直播室的负责人。他透过林深,邀请陶其华参加两天後的校园访谈。   「他们八成是把你当作打虎英雄了。」   结束通话,林深苦笑一声,打了一个哈欠。   「既然黄四说那雾害处不大,就不用太担心。再糟,也糟不过寿喜镇上的僵尸,那种大场面都见过,现在又有什麽可怕的?我明天上午还有课,不管你了,好自为之。」说完,他拍了拍陶其华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第二天中午,陶其华在食堂里遇见了张奇。两个人都顶著同样浓重的黑眼圈,只不过来历大相迳庭。   张奇似乎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依旧沉浸在昨晚泡吧的欢乐中。短短一顿饭的工夫,提到了三十五次曾雅芳,完全就是被迷住了。   而考虑到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被孤立的阴影,陶其华暂时也不准备再拿死人的事去烦他。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 第三章 恐怖演播室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约好上校园网路直播的日子。这天傍晚,陶其华对著镜子认真地梳了梳头,整整衣服就坐到了镁光灯下。   直播的是一期谈话节目。台上是主持人、陶其华、学生代表,还有一位负责学生工作的辅导老师,台下则是三十名学生观众。   谈论的话题自然就是杀人犯刘毅从潜进八仙山、到死在望龙湖这之间的一个月经历。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证据或是分析,更像是在考验嘉宾的想像能力。   而最要命的是,在直播开始前,那个辅导老师就找陶其华谈话,表示为了「和谐」,不能提到任何过分宣扬暴力和恐怖的内容。甚至在直播时,只要陶其华开始描述断指或者是尸体的状况,他就会咳嗽几声,将话题抢过去。   学生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在几次抢话之後,观众席里就出现了高高低低的嘘声。   陶其华心里挺乐的,但辅导老师的面子却挂不住了,他青了青脸色正要发作,黑漆漆的观众席上忽然站起了一个长发女生,掐著自己的脖子做痛苦状,似乎呼吸困难。   一开始大家以为她只是哮喘发作,导演没有示意暂停直播,只是让一名工作人员过来扶住那名女生,并想去她口袋里找喷雾。   可谁知手还没伸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那个女生竟然吐出了什麽东西,其中一部分还喷到了工作人员的脸上。   工作人员愣了愣,连忙用手去摸,低头一看忽然大叫起来——竟是满手黑红黑红的血!   紧接著,那名呼吸困难的女生居然发出了动物一般的哀嚎,像丧尸那样摇晃著肢体,作势就要朝台上走去。   现场顿时大乱,观众席上发出高高低低的尖叫。辅导老师自然也吓得腿软,完全没办法从座位上站起来。   陶其华见势不妙,捋捋袖子就准备走上去,低头却见观众席最前排的林深朝他摇了摇头。   转眼间,那喷血的长发女生已经走到了台上。镁光灯下,她的白衣上满是鲜血,显得非常可怕。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冲著辅导老师去的时候,女生却忽然间转了个九十度,拔脚就朝著亮著绿灯的紧急出口跑了过去。等到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奔跑著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门外面。   紧接著,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陶其华突然明白这竟是一场恶作剧。他这才想起之前曾经听林深说过,艺术类院系的学生胆子特别大,尤其是喜欢在集会时玩这种类似於行为艺术的现场秀。   刚才那个女生不管动机如何,都已经严重扰乱了直播现场的秩序,两个匆匆赶来的校警已经追了出去。   一番骚动之後,直播还是要继续,好在四十五分钟的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这个直播节目有个非常恶俗且公式性的结尾:由几个美女上台来为嘉宾献花,然後所有人一起合影留念。   心里又开始惦记著半个小时之後的打工,陶其华早就已经坐不住了。不过看在送花美女的分上,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花束。   这是一捧用淡蓝色包装纸裹起来的玫瑰与香水百合,估价大约百来元左右,看起来并没有什麽特别。然而陶其华接过之後捧在怀里,却隐约闻见了一股古怪的气味。   咸咸的、还有点腥味,绝对不是植物的味道。   他正有点纳闷,身旁的辅导老师也接过了另一名女生献上的花束。   也许是想要摆脱刚才尴尬的气氛,辅导老师学著奥运冠军的模样,将手里的花束举起来左右摇晃。可这一摇不要紧,只听「哗啦」一声,花束中翻出了两根白花花的东西,「啪」地摔在了辅导老师微秃的头顶,然後又落在地上。   两根手指!   起初大家都被吓了一跳,但是有了刚才恶作剧在先,也都很快笑了起来。视讯直播还在进行,所以一旁充当工作人员的女生走过来想拿走这根道具,可是她刚刚捡起那东西,就吓得尖叫起来。   「是真的!」   手指尖传来的触感并不是橡胶、塑胶或是蜡,而是冷冰冰、软绵绵的。更不用说那裸露在外的一节红红白白的指骨,以及涂著透明指甲油的指甲了——这明显就是一根女人的手指头!   在工作人员的尖叫声里,陶其华猛地明白了什麽。他将自己手上的花束整个颠倒过来,上下抖了几下——果不其然,又「劈劈啪啪」地掉下了三根长长短短的手指头,还有一块红黑色的肝脏!   台上顿时大乱,馀下的两个嘉宾触了电似地将手里的花束远远地甩到了地上,从里面又摔出好几根手指头、脚趾头,甚至还有染过的长长头发。有一些落在了观众席上,吓得那些学生四散奔逃。   现场惊叫声此起彼伏,三分钟之後,呼啦啦跑来一堆校警,把进行直播的多媒体教学中心给封锁住了。   很快,一具缺了手指和脚趾、剐了眼珠、剪去头发的女性尸体被人在三楼的女厕所里发现,证实了这是一起手段凶残的杀人案件。而最为糟糕的是,全校至少有八成的学生透过网路同步收看到了那惊悚的一幕。   陶其华的第一个想法是,辅导老师的「苦心孤诣」还是白费了。   问讯赶来的警察迅速从校警手上接管了现场,还是那几个来给刘毅收尸的警员,在第三次看见陶其华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警察在死者外套的口袋中发现了她的钱包,里面的身分证显示死者名叫赵清,是艺术学院音乐编辑系的大二女生。   事发时,她所在的班级正在这幢大楼内上课,但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把她的缺席当作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翘课。讽刺的是,她却陈尸於距离教室不过几十步之遥的地方。   当陶其华再次被警察逮住做笔录的时候,林深去看了看发现尸体的现场。赵清是在割断了喉管之後被残忍虐杀的,这也证明了为何同一层的师生没有听见她呼救的声音。   凶手绝对是个老手,虽然赵清在死亡前流失了大量血液,但是警察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沾血的指纹或是足迹——行凶之後,凶手竟然还沉著冷静地用一旁的拖把将落在地面上的血迹擦除了。   「於是怎麽样?除了已经死掉的王海林和刘毅之外,其实校园里还潜伏著第三个冷血杀手?」   向打工的地方请完假,陶其华一脸茫然地听林深叙述楼上的情况,然後苦笑道:「你知道吗?刚才录口供的警察对我说,如果下一个案件我还在现场,他就向上面申请,先逮捕我再说。」   「你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关不了你。」林深回答得很淡定,「不过要是我也奇怪,这一串怪事似乎都和你有关系,就像是……死神跟在你身边一样。」   由於怀疑行凶者还滞留在教学楼内,警方在一楼的几个入口处设置了临检站,每个出去的学生都必须接受开包以及搜身。但是直到最後一个人离开视听中心,他们都没有发现谁身上沾有一点血迹。   搜索圈子随即扩大到了建筑周边,很快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就在凶案现场女厕的楼下灌木丛中,赫然丢著一件明黄色的雨衣,上面血迹斑斑。   这种雨衣是学校小超市里出售的样式,最近几天山上阴雨连绵,十个学生中就有一个会穿著它招摇过市,是一条几乎没有什麽价值的线索。   最後,警察得出了「凶手早已离开现场」的沮丧结论,但这也意味著,危险已经扩散,并潜伏进了校园。   原本以为一个小时就能解决的直播,结果一直拖到了夜里八点钟,在校警的护送下,陶其华等人分别返回学生公寓。   他一回到寝室,开门就对上了张奇的黑眼圈。   「听说直播现场出事了?」   陶其华点点头,然後把发生的情况简单地复述了一下。   一向对暴力没什麽兴趣,甚至连恐怖电影都不怎麽想看的张奇,这次却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追问道:「所以你说那个女生先是被人用刀割断了喉管,然後剁掉手指?」   「是,怎麽了?」陶其华反问他,「转了性了?想做福尔摩斯?」   「怎麽可能!」张奇连连摇头,「那女孩和雅芳是一层楼的,关系不错,所以托我打听点消息。」   「哟,这才几天啊,都已经叫得这麽亲腻了。」陶其华冲他挤了挤眼睛,「你可以去问问林深,他亲眼见过尸体。好了我困得很,不和你多说。」   他挥了挥手,拿著毛巾走进了盥洗室。   今天在演播室里闻见的那股人血腥味挥之不去,於是他难得认真地花了半个小时洗头洗澡。出来的时候,张奇又猫到阳台上去打电话了,桌上的手提电脑打开著,显示的是校园BBS的绿色页面,差不多一整个萤幕都是关於新杀人案的讨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陶其华坐到电脑前随便点了一个,哪知入眼就是一行斗大的红字。   「陶其华一定召唤出了『手指姑娘』,所以不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死人!」   什麽嘛!   陶其华又气又好笑,下面居然还有人跟帖附和,其中有一个用户的头像赫然就是建筑系的某位大二学长。   原来这也是报复的内容之一?   陶其华自然不会去害怕这种流言蜚语,但是「手指姑娘」的传说却令他不得不在意。   之前说王海林是被刘毅所杀,这还勉强说得过去;刘毅是自己不小心溺死的,这就有点可疑了。更不用说女生赵清的被害,明摆著是有个凶残老道的杀手——难道,真的是「手指姑娘」作祟?   不管荒诞与否,线索实在太有限了,有必要顺著追查看看。   这样想著,陶其华继续翻看著这一帖的留言,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些有关於「手指姑娘」的线索。没想到,他接下去看到的东西,比想要获得的更加劲爆。   第二十五楼,ID为「漫步月球」的学生留言道:「一定是手指姑娘干的,都这样了,学校还不赶快把那具尸体处理掉!」   尸体?「手指姑娘」的尸体还在学校里!     第二天早上没有课,陶其华给林深打了电话。在听说他想要调查「手指姑娘」的事之後,电话那端随即抛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你真准备去搅这趟浑水?要知道,一旦深入进入那个世界,遇到的危险可能更大,就像在寿喜镇上的那一次。」   就在两个月前,陶其华与林深因为山路被土石流冲毁而被迫暂避在废弃的寿喜镇上,可以说是被迫闯入了那个活死人横行的世界。随之而来的是失踪、死亡、血腥的一幕幕,至今历历在目。   那样担心受怕的日子,真的还有必要重温一遍吗?换做任何人,都会有些纠结。然而陶其华却很乾脆的点了点头。   「现在可是浑水在搅我,而且我有一种预感,就算我什麽都不做,祸事也会继续找到我头上来。」   他的话让林深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托人去教务处和学校档案馆问一问,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这样允诺之後也只过了七、八个小时,下午放学後的陶其华就收到了林深的一条简讯。   「手指姑娘的尸体确实还在学校,一会儿找你仔细说。」   半个小时後,两人在学校的大食堂见面。林深赶到的时候,陶其华已经点了一个大碗番茄鸡蛋盖饭准备开动。   坐下後,林深的第一句话就是:「吃饱点,今晚上的工作挺复杂。」   原来,根据他的打听,「手指姑娘」竟确有其人。原本叫做屠莉,大约在十年前入读医学部,据一些老教授回忆,她的成绩、品行方面都还算不错。   虽然对於杀人动机至今众说纷纭,但她的的确确以非常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同系的高年级学姐。在被警方捕获之後,她毫无意外地被判死刑。   屠莉的家庭环境不好,出了这件事之後,更是耻於再认这个杀人犯为亲。巧的是,屠莉在入学时就曾经签署过一份遗体捐赠的同意书。於是,她曾经就学的大学医学部就接收了她的遗体,一直作为医学之用。   「也就是说,医学院的学生在解剖屠莉的遗体?」陶其华艰难的吞下一些口水,「也许这就是她阴魂不散的原因。」   然而林深却摇了摇头。   「一般用於解剖的尸体,首先要用福马林液体浸泡一年的时间,然而真正在课上利用却只有短短一个学期甚至几个月。屠莉死於十年前,校方直接将她的遗体做成了标本才能保存至今。」   说这些细节的时候,林深并没有特别压低声音,因此坐在一旁的两个同学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陶其华这才开始庆幸自己刚才已经把饭吃完了。   「也许手指姑娘是因为肉身没有入土所以阴魂不息,但是为什麽会选在这个时候作怪?」   「这个,我可能知道理由。」   说到这里,林深终於压低了声音。   「研究生部那边有消息说,最近,医学部整理了一部分损坏严重的肌肉标本,要重新制作成人骨标本。而制作的手段,在你我这种外行听起来既诡异又邪恶。」   「什麽办法?」   「用高压锅蒸。」   「噗——」附近的几桌同时发出了喷饭的声音。林深脸上露出了一瞬间报复的快意。   「当然不会是我们家里常用的那种。据说学校里最近花高价买来了医学熏蒸的仪器,对於处理过的肌肉标本,能够很轻易地把肉从骨骼上剔除下来。」   「……这种办法,听起来也不怎麽高竿,」陶其华撇了撇嘴,「还不如不引进呢。」   「相信我,土办法可比这个恐怖多了。」林深冷笑:「医学部後门有个花坛,里面的月季花向来都是大朵又妖豔,可是从来没人敢去摘——因为下面埋著好多陈年标本,就等著烂乾净了再把骨架子挖出来。」   他似乎对这种事有著异乎寻常的爱好,越说越起劲。陶其华担心再继续下去,周围吃饭的人就要把饭盘扣到他们头上来了,於是急忙转移话题。   「你的意思是,手指姑娘是因为自己的标本要被丢进锅里煮,所以不高兴了,跑出来乱杀人?」   林深并没有反对他的猜测,当然也没有点头。   「再下结论之前,不如实地去看一看。前排的票都给你弄好了,就今晚。」   晚上十点,站在黑漆漆的医学部大楼里,陶其华才明白林深之前说的「今晚上的工作挺复杂」是个什麽意思。   兄弟会果然是校园里的特权阶级,透过这层关系,林深毫不费力地就获得了医学部主楼的备用钥匙,并且顺利地留到了晚自习结束之後。   随著门卫老头一层层的摇铃清场,走道里的灯全部熄灭了。当掺杂著消毒药水气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时候,陶其华感觉到了心跳加速。   医院、火葬场、坟墓,这三个被穿在每个人命运之线上的地点,是九成鬼故事上演的舞台。而作为孕育医者、标本林立的医学院,自然也容易被认为是阴森的所在。   为避免出现意外状况,这次,林深也将巴叔带在了身旁。黄四的夜视眼在黑暗中还是很有用的。   根据行动前了解到的情况,标本陈列室与解剖室同样设在地下一层。他们要做的事,首先就是到达那里,然後把手指姑娘找出来。剩下的事,巴叔会处理。   这是陶其华第一次进入医学院内部,虽然他对於大楼内部的布局一无所知,但只要循著那一股时有时无的福马林苦味走似乎就对了。   在大楼一层的最北侧,他们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厚重绿色大门。用钥匙打开之後,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意扑面而来,就像是进入了北京郊外十三陵的明代地宫一样。   地下室里安装的是感应照明,此刻随著大门的开启点亮。   医学院是S大自创建之时就有的几个重点院系之一,不过两年前刚完成了一次翻新改造。   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约两公尺宽、十公尺左右长度的白色大理石走道。米色的墙上悬挂著花卉风景的镜框,甚至还摆放著盆栽植物,看起来像是高级酒店的过道一样,简洁舒适。   显然,院方如此装潢的目的是为了减轻学生们的心理压力,第一次来这里的陶其华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走道的尽头是一个登记台,背後的白板上记录著当日使用解剖实验室的班级名字与房间号码。   从这里右拐,眼前又出现了一道玻璃门,上面贴著四个绿色的大字:閒人免入。   林深取出一张特制的白卡刷开了门,当同样的感应灯亮起的一刹那,陶其华被自己所看见的景象惊呆了。   又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白色走廊,右侧是清一色的强化玻璃墙壁,上面贴著一些医学的挂图与列印的表格,玻璃墙里头,就是解剖实验室与其他的相关部门。   因为墙壁及闸都是透明的,因此完全可以望见室内的情景,距离门口最近的两间似乎是教员办公室,整齐地摆放著桌椅、书架、以及一具人骨模型。   不过此刻,真正令陶其华吃惊的是走廊左侧的景象。   这里是地下一层,墙上却镶嵌著列车车窗一般的玻璃窗。但窗户的外面并不是土层。而是深深的、蓝中透著青绿的湖水。   这幢大楼依湖而建,眼前的这片水域显然就是望龙湖了。   据说水波有缓解精神压力的作用,不难想像当旭日东升的时候,从这里看见的粼粼波光将会是多麽瑰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见鱼群游来游去吧。   这样想著,陶其华不由自主地朝著窗外望了望,冷不丁地看见反光的镜面中,一张苍白扁平的大脸冷冷地看著自己。   「别过去,水里有东西。」巴叔壳子里的黄四提醒道。   「……什麽东西?」陶其华愣了愣,很快联想起了几天前梦里听见的呼救声,於是急忙追问,然而黄四只是摇了摇头。   「我能感觉得到,但是说不清楚。虽然有灵体存在,但是很弱,只比饮用水强了一点点。」   「你说什麽?喝的水里也有灵体?」   「当然了!」黄四理所当然地瞪了陶其华一眼,「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只要是在地上流过的水,自然都会有些尸气,但对人体无害。」   一旁的林深打断他们的话,「先别说这些了,来找找标本都放在哪里吧。」   陶其华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解剖实验室里。又往前走了几步,玻璃墙内出现了第一间解剖教室。   与想像中的恐怖画面完全不同,教室里乾净整洁。十张不锈钢的解剖台将一个同为不锈钢的池子围在中间。池子上加著盖子,因此看不出里面的内容,但是陶其华听说过,里面就是用福马林溶液浸泡著的解剖用尸体了。   一路走过去,一模一样的解剖教室一共有十个,足够容纳近四百名学生同时进行解剖学实验课,这已经是相当的宽裕。事实上,试验用尸体紧缺的今日,六个、甚至八个学生共用一具尸体的情形屡见不鲜。   脚步声在空旷乾净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响,最後一个解剖学教室的後面,终於出现了标本保存室的门牌。   透过同样是玻璃的墙壁,陶其华看见的是一排排铁灰色的高大架子,紧紧地挨在一起,需要摇动架子一侧的滑轮才能将它们分开。   最前端的铁架上摆放著的是一些浸泡在福马林溶液中的病理标本,有切成两半的头颅、浸泡在金黄色福马林溶液中的内脏与畸形的婴儿。   这些东西陶其华以前都在恐怖电影里见到过,然而一想到眼前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手指姑娘也在里面吗?」他回过头来问林深,同时暗暗的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令他感到欣慰地,林深摇了摇头。   「不在。它正在剥制过程中,应该在人体解剖学老师专用的工作室里。再往前走走。」   於是,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等到玻璃墙里的铁架消失的时候,标本工作室终於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里的走廊感应灯坏了,因此显得要比前後其他地方昏暗一些,不过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玻璃墙内的景象。一堆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一个看起来就比教室里高级很多的解剖台,以及「站立」在墙角边的,已经制作完毕的几具人骨标本。   「……哪个才是手指姑娘?」   陶其华提出了这个很实际的问题,但林深没有立刻回答。   工作室是密码门锁,随著林深将一串六位的数字输入之後,玻璃门锁「答」地一声打开。他们推门而入,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药味。   甲醛的浓度在这里达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如果不带特殊口罩,多半会对呼吸道造成影响。   然而在习惯了刺鼻的药水味道之後,陶其华又闻见了另外一种更难以忍受的味道。   肉味。   就像是白肉放在开水里煮熟了之後的气味,带著一点点咸腥和诡异的肉香。陶其华愣了愣,胃里忽然一阵翻腾,他乾呕了几下,急忙跑了出去,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这简直比寿喜镇上的坟地还要恶心!   相对於他的激烈反应,林深则显得镇定许多。他走到墙边的那些骨头旁,注意仔细辨认著,没过多久就开始摇头。   「不对,这里的四具骨骼,其中三具是男性,馀下的女性骨骼,从臼齿的磨损程度上看,又应该是一名中老年妇女,不可能是屠莉。难道我们弄错了?」   黄四说话了:「那边的解剖台上不还有一具吗?」   这时候陶其华才发现,原来工作室里不止一张解剖台。   稍微靠里一点的那张台子上,果然摆放著一具女性的尸体。它的头部、上肢以及躯体虽然被剥了皮,但是肌肉组织都还算完整,然而腰部以下却成了一具白骨,显然正处在人骨标本的制作过程中。   「她就是屠莉。」   只看了一眼,林深就做出了判断。他指著女尸的额角太阳穴的位置,然後随手拿起一支镊子将已经蒸得酥软的肌肉稍稍剥拉下来一点,露出里面白色的头骨。   是穿过太阳穴的弹孔。   这就是那具阴魂不散、在校园里兴风作浪的女尸?原本就有些恐怖的气氛,此刻顿时又增加了紧张度。   「现在应该怎麽办?」尸体已经找到,陶其华等著林深做出下一步的部署。   林深则将目光转向了黄四。   「感应一下,屠莉的魂魄是否还在她的身体附近?如果可能,就招她来与我们对话;如果她拒绝,我们就直接烧毁这具尸体,强迫她重入轮回。」   黄四点了点头。   只见巴叔肥大的身躯往前挪动了脚步,把手轻轻地搭在了女尸的太阳穴上,然後闭上了眼睛。   四周围忽然静得可怕,可以清楚地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陶其华有些忐忑地期待著接下来的情形——屠莉会以什麽样的形式、从什麽地方出现呢?   大约过了一分钟之久的时间,巴叔重新睁开了眼睛。然而结果辜负了众人的期待,他身体里的黄四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在,我没有感应到这具尸体里有灵体的存在,比饮用水还乾净。」   「没有?」已经习惯了他的古怪比喻的陶其华惊讶出声,「你的意思是,屠莉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很可能。」黄四点了点头。   「鬼魂之所以阴魂不散,都是对於肉身的过分执著。相应的,离开肉身超过一定的范围,灵魂本身也就会成为『游魂野鬼』,只会逐渐衰弱而失去攻击力。」   「也就是说,就算屠莉没有去投胎,她也不在学校里,更不可能会有制造这一连串杀人案的能力。」林深替他做出了总结。   「看起来,我们是走错了方向。」 第四章 湖心玄机   在获得了这个令人沮丧却又有些安心的结论之後,一行三人便从原路返回,离开了医学部教学大楼。   「手指姑娘」这条最有价值的线索一断,眼前的迷雾再一次围拢过来。然而正当陶其华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视听中心的杀人案据说破了。」   MSN那头的林深口气平淡,看不出是什麽情绪。   「其实在案发之後的第二天,警察就调出了女厕外走廊上的监视记录,影像显示了凶手确实是一个身穿黄色雨衣的女子。他们将相近时间内大楼上下所有的监视录影串了起来,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身分。」   也许有些难以置信,但凶手居然是学校的一名助教。   三年前刚毕业并且留校任教的她,公认的好脾气,与被害人赵清更是素昧平生。因此结论一出,与她共事的老师也连连惊呼不可能。   可是相信与否,监视录影都清晰地显示出她在视听中心的储藏间里穿上了那一身黄色雨衣。   疑问随之而来,陶其华理所当然地提出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杀人动机。   但是,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警方原本打算低调处理,所以请校方帮忙,找了个藉口在晚上将这名助教叫到了靠近老校区的一处僻静办公楼内。   谁知道那助教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扭头却朝著学校的另一头跑去,速度之快,居然连三个监视她的男便衣都追不上。   不过,警方最後还是在学校正门外的快速公路上找到了她——看起来是在仓皇逃跑时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大卡车撞了个正著。   死无对证,视听中心的血案也因此草草画上了句号。校方为了息事宁人,赔付了一大笔金钱给被害女生家属,好歹算是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在电脑中心打工的时间快要结束了,陶其华匆匆关上了电脑准备做最後的打扫,然而刚才的这些对话却依旧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著。   事情真有这麽简单?这年头血腥杀手已经如此普及了?还是说这些人背後有一层更大的阴谋?   陶其华无法说服自己不产生怀疑,然而无论如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随著连绵一周的秋雨落去,南下的冷空气几乎在一夜之间催黄了满山的树叶。当人们被迫裹上各种厚厚衣装的同时,被紧紧裹住的身体却意外地变得敏感了起来。   陶其华开始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   无论是去食堂吃饭,还是去图书馆借书,甚至是课间换教室的间歇,陶其华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著自己。这并不是什麽怀有好感的注视,它冰冷、阴暗,更像是一条蛇在看著蒙在鼓里的青蛙。   一开始,他也曾经怀疑过是自己神经过敏,然而有一次,他的的确确地从学校超市的反盗镜发现有个人正盯著自己。   当时,凸面镜将周围的景象、包括人脸都做了极大的扭曲,再加之那个人只是在镜子里一晃而过,陶其华甚至无法确认他是不是自己熟悉的人,然而他还是很快就联想起了最初的最初,自己行走在老校区的那个晚上,出现在自己身後的那串脚印。   稍作思忖之後,他立刻将这件事也告诉了林深,并且拜托林深与他配合,找出这个尾随者的「庐山真面目」。   按照他们的计画,这天晚上一个人在食堂吃过晚饭之後,陶其华故意选择前往足有一刻钟脚程的图书馆,而路线中有一段是绿化带中的林荫小道。   因为小道实在太过僻静的缘故,只有白天才会有人出入,一到了夜晚,普通的学生宁愿绕一段远路也不想横穿过去。   陶其华佯装与人有约,急匆匆地一头扎进了树林里,还故意走在枯败的衰草丛中,为的就是想要听一听,身後究竟有没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他大约走了二十多公尺,前後左右就完全见不到建筑物的灯光了。在他前面的小路右侧,一盏白玉兰状的路灯孤零零的盛开著,令人想起了祭拜死人时常用的白色蜡烛。   陶其华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向前走。果然,随著路灯被一点点甩在身後,一个并不属於自己的、又黑又长的影子从脚跟後面「爬」了过来。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陶其华猛地一个转身,大喝道:「你是谁!」   果然,就在他身後不到十步的地方,站著一个个子比他还高的男人。见陶其华识破了自己的跟踪,那人并没有迟疑,反倒朝著他冲了过去。   陶其华早有准备,立刻闪身避过,同时後面的草丛里也走出了手拿著木棍的林深以及另两个兄弟会的成员。   明白自己寡不敌众,那个人并没有恋战,他虚晃一拳将陶其华唬开之後,转身就朝著树林深处跑去,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好在陶其华已经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确实算是他认识的人——   葡萄学长。   半个小时之後,林深就带著陶其华去了大二男生宿舍,然而因为时间已经超过了九点半,舍监大妈按照规定拒绝了一切的来访。从别人那里查到的葡萄学长的手机号码,自然也是无人接听。   这个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夜晚,陶其华与林深并没有懈怠。林深从校网内建的资料库中找到了葡萄学长的档案。   沈君,二十二岁,S市本地人,一年前以还算不错的指考成绩考入本校建筑系。学生生涯中并没有记过、处罚的记录,反倒是得过几次校内的田径比赛名次,并现任建筑学院的学生会外联部干事。   如果硬要说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上学期末曾经因为与大二的学长发生冲突而被口头警告过。   「原来以前也是个叛逆少年嘛。」陶其华感叹,「怎麽就转了性了?」   「谁说他转性了?」林深摇了摇头,「不过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而已。这种自我意识过强的人,无论在什麽位置上都会惹是生非。」   话是这麽说没错,然而惹是生非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可这个沈君为什麽偏偏盯上了陶其华?   看起来,问题的答案还在沈君手上。   第二天一早,陶其华与林深就堵在大二学生公寓的入口处。虽然费了好一番工夫,但总算是将正主儿给逮住了。   与几乎一夜未眠、带著黑眼圈的陶其华相比,沈君显然昨夜睡了一个好觉,衣服也已经不是昨夜的那一套,看得出行踪暴露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心理负担。   当林深向他询问起昨夜的事情来,他也没有准备转身跑走的意思,反而同意与他们谈一谈。   五分钟後,三个人坐在了校园的露天咖啡座里。沈君一脸悠閒地往自己的咖啡里倒著糖霜,慢慢地搅拌著,看起来不像是接受询问,而只是与老友见面。直到陶其华忍不住首先开了腔,他才慢悠悠的点了点头。   「没错,昨天晚上是我跟在你後面。不过大路朝天,又没规定我不可以走那里,跟著你又怎麽样了?」   「你这是狡辩!」陶其华纠正道,「如果你的理由真这麽光明正大,那昨天为什麽看见我和林深反而要逃走?」   「昨天你们那麽多人一起出现,我以为是要围攻我,换成是你们,多半也会想要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吧。」   「你……」   陶其华的道行毕竟还浅,很快就被沈君呛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林深也喝够了咖啡,缓缓地开口了,「你对於最近校园里接连发生的命案有什麽看法?」   「问我?」沈君「哈」地笑了一声,「很可怕、不可思议、学校方面一定压力很大……要不然你还希望我说什麽?」   「说『一切都是手指姑娘』干的。」   林深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取出了一支iPad,通过咖啡铺的Wifi网路连接上了校园论坛,打开了那个专门讨论「手指姑娘」的帖子,然後将iPad放到了沈君面前。   「我透过网管查过IP地址,是你们宿舍的。其实这帖子就是你发的吧?一心想要把校园里的谋杀案和传说扯在一起,为什麽?」   在他的开门见山之下,沈君起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兄弟会的得力干事还真是名不虚传,不过我说的有错吗?你是有那种家庭背景的人,应该比我更能认同这种说法吧?」   他所指的「家庭背景」,说的是林深背後的林氏家族。   林家世代都是「火居道士」,这是道家的一脉分支,与传统的「灵宝派」、「崂山派」差不多,只是与传统志怪小说里的道士有所不同,林家人本身是不会什麽呼风唤雨的法术的,他们的力量体现在守护他们的「四仙」身上。   这些事,与林深共同经历过寿喜镇劫难的陶其华也是後来才知道的。然而眼前这个沈君,又为什麽……   「看起来,你也提前做了不少功课。」林深冷哼,「是与我们针锋相对啊。」   「那倒未必。」沈君又笑了起来,「我只是偶然听人说起你的事,又曾经怀疑是你把手指姑娘给召唤出来的而已。」   「我!?」   「他?!」   林深与陶其华异口同声地笑出声来,然而笑过之後又意识到了什麽。   「你是真的以为这件事是手指姑娘干的?」   「怎麽,不可以吗?你咬我啊!」沈君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个是道士家族出身,另一个刚来就牵扯出杀人案。还有,我还查到开学前你们涉及的那个案子了……说是什麽走山,其实没有这麽简单吧?」   「这就是你跟踪我的理由?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一瞬间,陶其华实在不知道应该说失望还是庆幸。老实说,虽然之前有过不愉快的交手,但他还是觉得沈君不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如果你真怀疑我们,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错了。现在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件事和手指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陶其华看见沈君的眼睛里幽幽地闪过了一道光。   「你怎麽肯定的?」他追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了?真凶是谁?」   没有心思再去对付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傻瓜,林深乾脆俐落地拒绝了他的提问。   「我们怎麽样都和你没有关系,奉劝你一句,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们,否则就算你父亲是市长,我也照打不误。」     露天咖啡座的这次见面,既有收获也有失落。虽然了解了沈君昨夜尾随的理由,却也再次失去了通往更深层次「真相」的一条捷径。   短短一个多月来,发生了三桩凶案,四名死者中至少有三人看起来是罪有应得——这比小说还玄乎的情节,真的仅仅是一种巧合?   陶其华从不认为自己有做私家侦探的天赋,也对分析推理兴趣缺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联想。   西方一位著名的刑侦专家曾经说过,线索太多太杂不是问题,问题是所得的线索之间看似毫无关联,甚至互相矛盾。   假设,王海林确实是被刘毅杀死,而刘毅则是被女助教所杀,那麽,赵清很可能是因为目睹了刘毅的死而被女助教灭口。但如果真是这样,女助教又为何要杀刘毅就成了一个新的谜。   而如果刘毅不是被女助教所杀,那就意味著还有一个杀人犯正潜伏在校园里!   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按下葫芦起了瓢」(注:顾此失彼)!   陶其华将自己关在宿舍里想了好一阵子,然而直到日落西山都没得出个头绪来。   正当他将烦恼转为是不是应该下楼去吃晚饭的时候,寝室的门被推开。拎著几个餐厅便当盒的张奇走了进来。   「吃过饭了没?我从餐厅里带了一些回来,还是热的。」   真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张奇带回来的可不是学校附近小餐馆的残羹冷菜。光是看著手提纸袋上的店标就知道是什麽档次。   陶其华并不是什麽挑剔的人,更何况美食当前,自然风卷残云地将几个盒子一扫而空,至於张奇在他耳边叨念的与曾雅芳单独约会的事,倒是没有听进去多少。   直到他吃到九成饱的时候,终於有一句话悠悠地飘进了耳朵里。   「咦,今天晚上怎麽又起雾了呢?」   他愣了愣,抬起头去看,还没有放下窗帘的外面,果然已经腾起了一片乳白色的雾气。想起之前的遭遇,他急忙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拉上了拉门,顺便把张奇也从阳台上揪了回来。   「听说最近附近山里的硫酸加工厂爆炸了,所以起雾天最好还是不要到处走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张奇,陶其华开始隔著落地窗端详起这场大雾。发现刘毅尸体的前一天,自己也是被这样的浓雾所包围,紧接著就做了那个诡异的梦。   这样说起来,自己当初正是因为跟随著大雾里的呼救声来到了望龙湖边,这才发现了刘毅的尸体。可是大雾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根本没有去处可寻,想要追查谈何容易?   他正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咯@」一下,连拍了三记脑袋。   不能去找它,但是能让它来找自己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紧走几步,一把拉开刚才自己亲手关上的阳台门,站到了室外,漫天的浓雾就像是嗅见了血腥的鲨鱼一样朝著他涌了过来。   这天晚上,陶其华在大雾里站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後还敞开大门,让雾气也跑进屋子里来,他这前後矛盾的诡异让张奇目瞪口呆,   这样折腾了三个小时,终於到了熄灯时间。回到床上之後的陶其华,顺利地酣然入睡,也很顺利地梦见了他想要梦见的东西。   白茫茫的大雾,比现实中的还要渺茫无际,又彷佛这原本就是一个雪白、空旷的世界,什麽都不存在。   然後,并不算陌生的那个呼救声音又响了起来。   「救命」、「救救我们……」   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却看不见实体。因此陶其华只能对著天空漫无目标的大喊:「你们是谁?在哪里?」   「这里……」   「我们在这里……」   「在……水里!」   随著呼救声的回答,浓雾突然散去,出现在陶其华眼前的居然又是月色下、寒光凛凛的望龙湖。   而那些声音依旧呼唤著:「到湖底来……我们在湖里面!」   雾气里的那些声音,都是从望龙湖底发出来的?   惊疑之间,陶其华立刻走了过去,俯身想要掬起一捧深黑色的湖水看个究竟。然而就在蹲下的刹那间,他面前冰冷的湖水里突然冒出个黑漆漆、湿淋淋的男人,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这人正是已经溺毙了的杀人犯刘毅!   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陶其华却没有办法主动清醒过来。掐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很快就令他感觉到呼吸困难,而耳边原先的那些呼救声,也纷纷转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快逃!」、「快逃!」   随著大脑的缺氧,陶其华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雪花点,意识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曾经看过一部电影,有一个杀手会潜入梦境里将人杀害,自己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吗?   在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眼前的雪花已经铺成了完整的一片惨白。随後,身体也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飘飘然如鸿毛一般,不知道又往哪里飘去。   就在陶其华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睡著了还是死了的时候,脚踝突然一沉,紧接著整个人就像是被系上了一块巨石那样,拼命地往下坠落。大约三秒钟之後,一股异样的酸麻感觉从身体中心向著四肢蔓延了开去。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自己还是躺在宿舍的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身旁的墙上投出一道窄窄的亮光,大雾并没有散去,却被严实的阻隔在了玻璃门之外。   对面床上的张奇睡得很熟,陶其华捂著疼痛不已的额头,轻手轻脚地下床为自己找了一片止痛药,吞下之後大约一刻钟,惊魂的感觉终於逐渐消失了。   与大雾的沟通,应该算是成功了吧?虽然并不愉快,不过至少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听陶其华说「要去望龙湖潜水」的时候,林深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有病啊」,但是在聆听了陶其华昨夜的梦境之後,他又认真地沉思了起来。   「……这事不能急。我先去找点望龙湖的资料,就算真要潜水也好有个准备。」   林深办事的效率陶其华是早有见识的。果然,午餐时,桌子上就摆了几页列印的资料。   望龙湖,原本就是八仙山顶上的一个天然湖泊。   在新校区选址建设的时候,湖西岸靠近医学院的部分被填埋了一部分。如今湖中央的小小人工岛也是当年的建筑废料回填而成,岛上有一个小型的庙宇,里面供奉的是至圣先师孔子。从去年开始,望龙湖里投放了几千尾鱼苗,如果没出什麽意外,再过几个月,食堂里就能吃上自产自销的荤菜了。   「看起来还是没有什麽可疑之处啊。」   陶其华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过了一会儿,却又自我否定道:「不对。资料里介绍的都是水面上和水里面的情况,却没有说水底下有什麽东西,我看还是得要潜进去一趟才放心。再过几天天气就冷了,这事还得尽快。我下午没课,你呢?」   「白天不行。」林深提醒道,「还记得医学院地下解剖室吗?白天潜水的话,有可能会被人看见的,要动手,只能选择晚上。」   由於距离期末考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地下解剖室在晚上并不开门。   晚上七点钟左右,陶其华与林深,带著巴叔悄悄来到距离医学院大楼稍远一些的湖岸边上,将衣服脱下放在一旁,将林深临时借来的防水手电筒拿在手里,走进了水中。   今年虽然是暖冬,但十月的湖水已经非常刺骨。陶其华上下牙打了好一会架才勉强适应过来,抬头却见林深已经开始往深水区走去。   他急忙也想要跟上,却听见使用著巴叔躯壳的黄四在身後小声喊道:「喂,等一等啊。别光顾著自己,帮我看看怎麽沉下去!」   陶其华愕然回头,看见的是巴叔像一只巨大的浮球那样浸泡在湖水里,恐怕就算拴上一块大石头都未必沉得下去。   倒也是,叫他潜水还真是难为了他。   强忍住笑意,陶其华把林深叫了回来。然而他也没有什麽更好的办法。   「要不这样吧,黄四,你先进到陶其华的身体里,如果有什麽危险再出来。」   陶其华的八字轻,体质上似乎也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因此也可以成为四仙临时附身的容器。几个月前,在寿喜镇面对活死人的时候,四仙之一的柳七爷就曾经成功地附身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一次,同为四仙之一的黄四却摇了摇头。   「叫柳七附身吧,我讨厌水……所以还是留在岸上给你们看衣服好了。」   这样说的时候,黄鼠狼仙人下意识地甩了甩自己并不存在的尾巴。   明白他的习性如此,林深倒也没有勉强。他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转向了陶其华。   回忆中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的一幕蹦跳了出来,陶其华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然而巴叔却比他更快了一步,忽然从水面上弹跳起来,朝著他的方向扑了过去。   只听见水面上传来「扑通」一声,随即溅起了一片狼狈不堪的水花。等到波平浪静之後,巴叔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岸边,坐在大石头上朝著湖里张望著。   而再度从水中钻出的陶其华,一双瞳孔已经悄悄地改变成了「一」字状。   「黄四这个家伙,水真的有这麽可怕吗?」   他冷笑著,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恋神态低头审视著自己的身体。   「真看不出,这小子平时也有在锻鍊吧?还算有点肌肉嘛。只不过和我的真身比还差得很远就是了。」   「喜欢水的话,回去可以让你泡一晚上的浴缸。」一旁的林深打断了他的话,「不过现在,先把身体还给陶其华,有需要的时候再出来。」   「好,记得要在浴缸里放柚子叶哦。」   盘踞在陶其华体内的蛇仙柳七爷优雅一笑,忽然整个身子向後仰天倒了下去,紧接著,就听见陶其华呛水的声音。   「呸呸呸!下次我一定随身带著雄黄,看你这条臭蛇还敢不敢上我的身!」   抱怨归抱怨,此刻一切准备就绪,两个人各自做了一次深呼吸,一个猛力扎向了幽暗的望龙湖中。   也许是因为被保护在校内的缘故,望龙湖的水质还算不错,手电筒灯光下能见度有将近十公尺,淡灰绿色的水中漂浮著一些细小的白色浮游生物。唯一不够理想的是,望龙湖的水深大大超过了预期。   往湖心方向游了十几公尺之後,陶其华尝试著向下深潜,然而直到他略微感觉到氧气缺乏时,都没有发现湖底的存在。   这实在是一个极坏的状况,意味著如果真有什麽东西在湖底的话,这趟探险就根本不可能会发现。但是既然来了,至少也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下搜寻。   重新浮出水面之後,林深与陶其华很快做出了新的决定,在浮潜的范围查看情况,在盘查无结果之後,再考虑使用水肺等工具进行二次深潜。   经过刚才的大致探查,距离湖岸十公尺左右的范围都是浅滩,水深不过两、三公尺,如果水底真有什麽状况,也很快就会被发现。因此,新的搜索主要从距离岸边十公尺之外的湖心部分开始,第一站自然就是湖心的小岛。   这个由建筑废料堆填起来的小岛,面积不到一百平方公尺,上面倒是假山成堆,苍松翠柏、繁花似锦,装饰得十分美丽。不过这个小岛并不向学生开放,只有校园绿化部的园丁和花农才会撑船上去打理。   两人游到一处亲水的岸边上了岛。脚下是松软的草坪,鼻子边飘过菊花的清香,还真是一处清幽的好地方。为避免灯光被巡夜的校警发现,他们关闭了手电筒,摸黑往前走。   小岛上唯一的建筑就是那座祭祀孔子的小庙,大约一公尺左右高,不到两公尺的宽度,虽然雕梁画栋修葺得很精致,然而看起来却更像是土地庙,除此之外,肉眼看上去并没有什麽奇怪之处。   在岛上找了一圈之後,林深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连要找的东西是扁是圆都不知道,这样只是浪费时间。」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陶其华,突然说道:「你知道怎麽做比较好吧。」   陶其华被他说得愣了一愣,随後才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换人」,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可是转念一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爽快点儿自己换了。   於是他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喊了一声:「柳七!」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从手脚开始,整个身体迅速失去了知觉,最後只剩下清醒的意识,看著取代自己控制著身体的蛇仙柳七爷,对著月光端详著自己的修长手指。   林深立刻问他道:「在这一带有些灵体,能感觉到什麽?」   柳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首先是做了一个深呼吸,过了大约两三秒钟之後才点了点头。   「有。」他伸手,指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那是湖心岛另一端的水面:「很微弱的灵体。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彻底感觉不到了吧。」   这样说著,柳七已经迈开了脚步,朝著那个方向走去。   重新进入水中後,林深跟著柳七向著医学部大楼的方向游了十多公尺,当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大楼教室里自习学生轮廓的时候,柳七回头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然後一个猛力扎了下去。   算起来,这里是望龙潭最中央的位置,水恐怕也是最深的。潜入之後,陶其华打开了手电筒,四周上下果然还是一片凝胶般半透明的水域,偶尔有几片载沉载浮的腐叶,或是受惊的银鱼从身边逃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柳七的水性是四仙当中最好的,自然也比普通人类要强出许多倍,当林深已经开始感到气竭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地往下潜。   林深又勉强跟著往下了几公尺,这时候,手电筒光照亮的最深处终於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大片深色的阴影。   是湖底!   算算深度已经过了十公尺,眼前的湖底依旧显得那样的朦胧。林深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向下潜了一公尺,突然发现湖底横亘著什麽东西。   一条左右看不见尽头,直径约有两、三公尺的粗壮沉木,正静静地躺在铺满淤泥与幽幽水草的湖底。林深从来没有在八仙山上看到过如此粗壮的树木,若是算起年轮来,五、六百年应该不在话下。   此刻,柳七已经轻松地游到了这根沉木的边上,看起来灵体应该就是从这东西上发源出来的。   谜底近在眼前,然而生理的极限却已经到来,忍住强烈的呼吸欲望,林深双脚踩水开始朝著湖面上浮。   十几秒钟之後,他终於回到了空气的怀抱,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著。而在他之後又过了一分钟,借用著陶其华躯壳的柳七才不紧不慢地浮出了水面。   「你……看见了……什麽!」一边平复著喘息,林深迫不及待地追问。   柳七回头看了看他,正想要作答,忽然之间又捂住了脑袋,像是突然头痛起来。   等到头痛结束,重新回归的陶其华以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颤抖著回答道:「我看见了……一大堆的人脸!」 第五章 湖底的鬼脸   由於缺乏深潜工具,秘探望龙湖的行动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怀揣著满腹疑云和惊悚的发现,陶其华与林深迅速换好衣服,带著巴叔离开了校园。   半个小时後,林深的客厅内,一场小型会议正在进行中。   首先是林深要求道:「你再把刚才在湖底看见的情形,详细的说一说。」   「实在太恐怖了!」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陶其华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柳七一直往下潜,很快我就看见了湖底,在一大堆水草中间,躺著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嗯,看上去好像是一棵古树断在了湖底。一开始,我还只是觉得这棵树实在好大,可是等到柳七游过去了,我才看到了那些东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手里的姜茶。   「那些东西像是从树上长出的木耳或是蘑菇,又黑又软,几乎整棵树上到处都是。而且每一个都看得出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那就是一张张的人脸,不,是一张张的人皮面具!」   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瞪了一眼对面若无其事地躺倒在沙发上的巴叔。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想尽快浮出水面再和你合计合计,可是柳七那家伙偏偏要单枪匹马地游过去,还跟我说是准备摘一片回去研究研究!」   听到这里,林深激动了一下。   「那最後摘到没有?」   「当然是没有了!说起来才惊悚哩!就在手碰到那木头的一瞬间,那些人皮面具一下子都睁开了眼睛,齐刷刷地看著我!好在这时候柳七终於听我的话浮了上去。」   听完他的讲述,林深立刻开始著手提取其中的有效资讯。   湖底的沉木、木头上诡异的人脸……那些「人皮面具」应该就是灵体的来源。   如果这些灵体生前都是人类的话,它们难道都是这座学校的学生?是因为什麽原因而死去?又为什麽会留在望龙湖水底下?又待了多久?   不想则已,一深究起来,林深意识到自己可能正面对著S大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秘密。   「如果都是被害学生的话,没道理他们的家长不投诉说孩子失踪了吧?」陶其华也参与到了推理之中,「还是说这些年来,确实有这麽多人在学校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记得是没有这回事的。」林深立刻打开电脑,经过一番操作之後,萤幕上得出的资料也支持他的这个结论,「这是学校警卫处历年来的年度报告。我刚才大致看了看呢,至少在最近的十年里,并没有学生失踪的报告,倒是有些因为压力过大而跳楼的事件。」   「那麽,那些人皮面具会不会都是自杀学生们的亡灵?」   「也不太可能。」林深摇头。   「自杀学生的遗体最後都由学生家长领回火化了。我之前说过,没有去投胎的灵魂,一旦离开肉身超过一定范围就会衰弱乃至消失,就算近几年的会留下来,可也没道理会积攒这麽多啊。」   但如果不是学生的话,又会是什麽人死在了校园里?这暂时还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这时候,陶其华说出了心中的困惑,「你有没有觉得,那些人皮面具有些似曾相识?」他问林深,「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寿喜镇上也见过这种东西。」   「你是指……」林深很快反应过来,「地坑红根树里的那些树瘤?」   那是他们在寿喜镇棺材铺地下通道发现的一棵怪树,中空的树洞里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树瘤,每一颗树瘤就是一张人脸。   它们生前都是寿喜镇上的居民,死後的魂魄被拘禁在树内,逐渐成为植物的养分。   难道学校里也发生著这样的情况?林深心中一凛,但随即又打了一个问号。   远远看过去,水底的那截木桩早已经没有了生命,深藏在十多公尺深的水底,与空气彻底隔绝,自然也没有可能进行所谓的「光合作用」,更不用说像寿喜镇的红根树一样开枝散叶、乃至结出果实来。那些树瘤,恐怕另有成因。   看起来,若是想要彻底弄清楚,还是应该准备好深潜道具,再探望龙湖底。   林深很快联系到了S市区内的一家野营用品店,老板和他关系不错,立刻就答应帮他搞来两套水肺。   由於调运器械需要时间,於是下一次潜水的时间被定在了一周之後。   这段时间,林深说自己会每天定时去湖边查看情况,但鉴於陶其华的体质,林深勒令他这几天除了上课就直接回法师塔的寝室,什麽事都不要管。   十月下旬的八仙山,就算白天也已经很有些寒意,却挡不住校园内升起的火一样的热情。随著初冬的来临,漫山遍野的树叶由绿转红,一年一度的红叶艺术节也就开始了。   今年,由於发生在多媒体中心的血案,校方对於户外集会活动进行了严格限制,但是私底下仍有不少学生自发组织了登山活动,而最近的目的地就是後山。   与漫山遍野的红叶一样,张奇的初恋似乎也到了最为灿烂红火的时节。   他留在寝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通常是一下课就溜得无影无踪,偶尔见面閒聊几句,话题也永远是「雅芳怎麽怎麽」。最要命的是,张奇还喜欢让陶其华做「参谋」,给他看自己准备送给曾雅芳的东西。   毫不夸张的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别的小情侣送送玫瑰百合也就算了,张奇送的不是名牌香水就是戒指手鍊什麽的,随便拿一样出去,估计全校百分之六十的女生都会心甘情愿地被他泡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张奇送去的礼物是一件比一件昂贵,但是曾雅芳却一件都没有收下。   每次张奇忐忑不安地说起这事时,陶其华就暗自思忖:莫非这小子真的找到了集「温柔美丽贤慧俭朴」於一身的传说级女友?   如果曾雅芳不是那种十全十美的人,那麽就只剩下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解释了——她在欲擒故纵。   什麽项鍊戒指香水时装,都只是一时的满足而已,只有掌握了金钱的来源,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陶其华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要小心,小心曾学姐把你整个儿吞下去哦。」   张奇也笑了起来:「我还希望她能吞了我呢。连我妈都说娶个同学是最保险的,她和我爸就是高中同学。」   也许是关於未来的想像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张奇转换了话题。   「听说了吗?又有一个台风在太平洋上形成,运气不好的话,再过两天就会登陆,到时候我们这里也会有影响。」   两天?陶其华心里一愣,那不就是他们再次下水的日子?   「运气是差了点儿,不过已经不能再拖了。」   关上电脑萤幕上的卫星云图,林深确认了这个糟糕的消息。   两套潜水装备已经摆放在了客厅边上的储藏室内,但如何把它们弄进去又不让校警起疑,这是一个问题。不过这对於交游广阔的林深来说,并不困难。   「我已经调查过了,周六晚上,红叶艺术节会有一场室内音乐秀,地点就在望龙湖西边的小礼堂内。到时候我们只要将东西装进大提琴的盒子里,跟著音乐系的演出者一起混进去就可以。」   「音乐秀?刮台风还办?」陶其华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办!」林深应得理所当然,「出了杀人案,今年的文化节本来就已经不够尽兴,又怎麽会甘心因为台风而取消?再说台风又不是正面袭击本市,我倒是担心在校内游荡的人会太多,甚至跑到小树林里来。」   想像了一下他所假设的那种情景,陶其华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然後忽然用力敲了一下额头。   「我想我们可以从医学院後花园下水,那里绝对不会有人靠近。」   比卫星云图预测的稍早了些,一天後,台风在S市以南的一个小海湾登陆。周边卷急的大量水气给八仙山带来了一场狂风骤雨,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黄叶与红叶就在地上铺成了一张别具风情的彩色绒毯。   被风雨洗涤过的校园里,各条道路上都悬挂起了音乐秀的彩色旗帜,不少学院都停课半日好让学生整理准备。就连校外的理发店里,都坐满了烫染头发的女生。   林深的预测并没有错,这将会是一个狂欢之夜。   按照之前的预定,吃过晚饭之後,陶其华就匆匆离开了法师塔,去到学校的西门等候林深。不多不少六点三十分,一辆雷诺SUV停在了校门前,他走上去,从後座拽出了两个硕大的大提琴盒。   「挂上这个。」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林深,甩给他一张用蓝绳系住的塑胶牌。这是音乐秀工作人员的出入凭证。   果然,有了这张卡的「加持」,他们两人顺利地通过了西门,甚至还博得了不少女生的偷偷关注。   在台风过後的蒙蒙细雨中,校园里的人果然不少,而且大多都是朝著同一个方向而去。两个人在人群中混迹了一段路,然後在礼堂外的小路上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走进了小树林。   从小树林到医学院教学大楼还有大约五分钟的路程,都是枝叶繁茂的樟树与枫树,虽然起到了绝佳的遮蔽作用,但不幸的是,走了才不到十几公尺,他们就已经听见不止一对情侣窃窃私语的声音。   「哼,都是一群行为不检的家伙。」   正当陶其华牙酸的时候,口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简讯的震动,拿出来一看,是张奇发来的简讯。   「雅芳刚下晚自习,要我去接她。我们一会儿去看音乐秀,可能不回来了。」   切,又是来秀恩爱的。   陶其华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曾雅芳学的是心理学,也是属於医学院的。那麽来接她的张奇很可能也就在这一带,巧的话还可以遇见。   不过希望他们还是不要在湖边谈情说爱比较好,否则就算不会像刘毅那样死掉,也会被从水里面冒出来的「水怪」吓一大跳吧。   虽然这样想著,但事实上这一路上他们再没有遇见任何人。   医学院大楼的後花园,静静地存在於望龙湖畔的西北角上。这里原本是S大几个风景最美丽的所在,但是经过昨夜一场暴雨的洗涤,一切都变了样、尚未来得及复原。   迟桂花秃得只剩下一棵树干,依附在墙体上的蔷薇花藤被整个撕了下来,各种颜色的菊花花瓣搅拌在了一起,而最为可怕的还是曾经的天鹅绒草坪,如今只是一个丑陋、泥泞的沼泽地而已。   「小心脚下。」林深动作熟练的躲过一个泥潭,不忘回头一笑。「知道为什麽会有那些大坑?」   紧随其後的陶其华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绕开去。   他们很快到了湖岸边,这里是望龙湖周围地势最低的地方,从前面看恰好被医学院大楼所掩盖。两人趁著夜色迅速换好了潜水服,悄无声息地潜了下去。   湖水似乎比一周前更寒冷,像是有许多细针穿透了潜水服刺痛了皮肤。稍作适应之後,陶其华首先游向了记忆中的水域。   也许是台风的缘故,湖水显得非常浑浊,充满了黄色的泥土颗粒,甚至还有各种颜色的树叶与枝干在里面载沉载浮。   因此,他们花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时间才再次看见了沉木的踪影。   昏黄的水底世界里,黑色巨大的树干彷佛一艘乘船,来来往往的鱼在它身边游走,甚至还有的乾脆就将它当作巢穴。陶其华挥手赶开了几条,再往下游了几公尺,接著就看见了第一张人脸。   紧跟在他身後的林深这一次也看清楚了。   比起之前在寿喜镇上所见的坚硬树瘤,眼前的这些人脸显然要柔软许多,呈现出胶状的半透明质感。这让他联想到了桃浆,那是一种桃树分泌的树胶结晶,不过长得像人脸的树浆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   想起陶其华说过,这些人脸会动、有反应。林深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在距离最近的一张人脸上试探性地戳了一下,指尖传来柔软滑腻的质感,与此同时,果然看见那半透明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是「活」的。   而第二次接触这些人脸的陶其华则有了全新的发现:有些脸「消失」了。   记忆中,沉木上的脸是紧紧挤在一起的,然而此刻,在两张脸与脸之间,却出现了较大的空隙。   将沾在护目镜上的黄土擦去再仔细看,那些空隙上其实还残留著一层薄而平整的透明胶体,就像是有谁用利刃将这上面原本生长著的脸给割走了一样。   谁会拿这些脸,派上什麽用处?这个问题自然不可能立刻获得解答。   陶其华决定同样带走一些人脸方便追查,他从腰上的口袋里抽出准备防身的小刀,向著眼前的那张人脸的左耳方向割了下去。   几乎不用花费任何力气,刀刃很轻松地切入了人脸胶体内部,可是令人惊讶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遭遇刀割的那张人脸,忽然睁大了眼睛做出痛苦痉挛的表情。这种挣扎的情绪飞快的在沉木上的所有人脸间蔓延。不到十秒钟,所有的人脸都露出了痛苦与狰狞交杂的表情,看得人不寒而栗。   林深第一时间抓住了陶其华的手,示意他立刻浮出水面。然而还没等他们调转方向,所有的人脸突然整齐划一地张开了大嘴,一股股白色的烟雾状物体,从那些嘴里喷射出来,带动水流形成了强劲的漩涡,陶其华与林深被冲散到了两边。   紧接著昏黄的水域一下子变成了乳白色,像是一杯牛奶,就算是打开防水手电筒也完全看不见自己面前的状况。   视野消失、耳边又听不见任何东西,陶其华想要出声呼喊林深的名字,可是一张嘴却又意识到自己是在水下。   这已经是一个完全封闭了的世界,没有前後上下和左右的区别,他唯有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感,凭藉著直觉向著一个方向奋力游动。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自己撞在了什麽墙壁一样的东西上面,用手一摸,居然还很光滑。他尝试著敲击了两下,眼前突然冒出了刺眼的强烈白光。   是玻璃窗!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游到了医学院的地下解剖室外面,刚才敲击玻璃窗所造成的声波打开了走廊里的感应灯,此刻,空无一人的解剖实验室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真是的,要不要这样火上浇油的吓人啊!   陶其华默默地为自己壮了壮胆,然後贴著玻璃缓慢地向右边移动。过了几分钟,墙体再次变成了水泥外壳,他就一点点往上浮,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一块松软的天鹅绒草坪。   浮出水面的感觉只能用「轻松」来形容,但这仅限於肉体层面的意义。其实,若不是明显感觉到水的阻力消失了,陶其华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再度回到了大气的怀抱。   眼前还是一片雪白。   陶其华坐在湖岸边,拿掉面罩,转过头去看著湖面。   那些由人脸口中散发出来的白烟,正像趵突泉那样从水面上喷涌而出,乳白色的水泡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胀大到了极限,然後「咕」地一声破裂,里面气体随之汇聚升腾……成了雾!   这就是八仙山上已经被学生们司空见惯了的雾气,它的成因居然是这样的!   一想起自己还曾经脱光光站在阳台里接受过大雾的洗礼,陶其华的嘴角就忍不住一阵抽搐。但他并没有纠结太久,找到林深才是最重要的事。   刚才水底下的乱流将两人冲散,之後陶其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林深。因为担心被其他人发现,陶其华并没有高声呼唤,他迅速将潜水服换下,猫著身子走回到湖岸边,试探性地朝湖里打了几下手电筒,没有收到任何反应。   也许林深已经从另一边登陆了,但是没有换下潜水服的他一定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这样想著,陶其华迅速拿起了林深的衣服,走上了环湖游步道。   湖面的气泡已经停止喷涌,但浓雾未散,陶其华甚至可以感觉细小的水珠与皮肤撞击的感觉。很快,刚换上的衣裤已经一片潮湿,头发上更是滴水不断。深秋的寒风吹过,冷得他上下牙「咯咯」作响。   「不冷不冷不冷……」   一面小声自我催眠,陶其华哆嗦著举起手电筒向四下里晃动。大约走了十多公尺,他终於看见一串潮湿的脚印,从湖边延伸出来。   「林深?林深!」   陶其华跟著脚印朝前走,但脚印很快又离开了青砖游步道,消失在了草坪上。接下去应该怎麽办?他正有些怔忡,迎面忽然刮来一阵阴飕飕的冷风,从浓雾中钻出来一个猫著腰的黑影,闪电一般冲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林深!?」   被捂住的嘴唇上传来的是潜水服粗糙的质感,陶其华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稍稍稳定了下来。   「干什麽,有情况?」   「嘘!」   将手移开,林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後抢过陶其华的手电筒「啪」地关上了。   黑暗重新聚拢过来,视线归於虚无,而陶其华唯一感受到的就是林深抓著自己的手,朝著游步道旁的树林走过去。   松软的土壤吸收了两人的脚步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十几步,树林中第一盏园林灯的光终於透了过来。   林深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陶其华,同时用手指了指前方。   有人。   灯光传来的方向,站著两棵笔挺的水杉树,在它们之间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长椅。而人,就坐在长椅上。   「不是吧!」   陶其华几乎要叫出声来,他认出了他们的背影——张奇和曾雅芳!   湖边的小树林,虽然人迹罕至,却也因此而受到情侣的青睐。之前张奇确实说过要来接曾雅芳,但没有去听音乐会,反而跑来这种地方坐著,确实有点可疑。   「衣服带过来了吗?」林深轻声问道。   陶其华急忙点了点头,将装衣服的纸袋递给他。   「这里实在太冷了……我去换衣服。你看好了,别让他们溜掉。」林深轻轻拍了拍陶其华的肩膀,转身消失在浓雾里。   看什麽?偷窥别人谈恋爱?感觉好像变态才会做的事啊……   陶其华心里如此嘀咕,但还是克尽职守。   雾气似乎正在逐渐退散,他因此挪到了矮冬青树丛後面,刚蹲下就听见曾雅芳娇嗔了一声:「讨厌!」   「我是说真的!寒假我请你出去玩啊,只要你有时间……」   「时间当然是有的,可是你明明是在耍我,怎麽、怎麽可能去南极!」   张奇傻笑道:「也不贵嘛,才二十万!」   ……   拜托!这里本来已经够冷,用不用雪上加霜啊?!   陶其华默默地打了一寒噤,伸手去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时又听曾雅芳娇笑道:「讨厌啦,人家喜欢你又不是为了钱!」   才怪咧,越是这样说的女人就越是爱钱。曾雅芳再怎麽说也是一朵校花,要不是为了张奇家的钱,又怎麽会看上这个一没肌肉、二没个头、三没胆子的小学弟?在心里这样吐槽,陶其华翻了翻白眼。   好在张奇倒是也有自知之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起来。   「别、别说这个了。音乐会已经开始了吧?我们还不过去吗?」   「怎麽,你很想听?」曾雅芳反问他,「比和我待在这里还要想?」   「不是不是,怎麽可能嘛!」张奇连连否认,「坐在这里聊天也挺不错的,只不过我们已经聊了很久了……」   「那不如……换个话题?就聊聊最近发生在学校里的那几件凶杀案?」   敏感的话题!   躲在树丛背後的陶其华怔了一怔,难道说这才是林深叫他来偷听的深意?   「这……有什麽好说的。」张奇不安地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後故作从容地乾笑了两声,「哈哈……雾好大,越来越冷了喔。」   说到这里,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是实话,他居然还真的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像是被他传染了一样,陶其华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像是哦,我也觉得有点冷了呢。」   曾雅芳点了点头,忽然主动往张奇身上靠了靠。   长椅上突然安静了下来,陶其华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那对小情侣居然嘴对嘴的亲上了。   该死该死,明早铁定要长针眼了!虽然漫画里看过不少,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认识的人接吻。陶其华脸一红,急忙一个转身,准备等他们结束再说。   可是这个该死的吻为什麽会这麽长?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惑,长椅那边开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唔……」   像是有人喘不过气来了。   「唔……唔……!」   不安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而且听得出是张奇发出的。   有谁接个吻还闹这麽大动静的?不对头!陶其华一个激灵,从藏身的树洞後面弹跳起来,猎狗那样飞快地窜到了长椅後面,一把按住了张奇的肩膀向後拽去。   沉重的落地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同时响起,从长椅上摔下来的张奇惨白著一张脸,大口大口地喘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瞪大了眼睛,认出了将自己扳倒的人。   「陶其华?你、你在这里干什麽!」   「我是来救你的!」陶其华义正词严地与他对视,「你刚才不是差点喘不过气来了吗?」   「喘气……」张奇咀嚼著这两个字,脸色「刷」地一下红了。   一旁的曾雅芳更是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拜托,你不会以为我是在杀人吧?小朋友。」   「小朋友!?」陶其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虽然不服气,却又找不出词来反驳,更不想承认自己搞错了,他正在尴尬,一个声音幽幽地出现在了他身旁。   「如果你不想杀人,那要这个干什麽。」   从浓雾中悄然现身的林深,手里赫然提著一个红色的女式挎包。包上的拉鍊开了一半,露出一块隐隐反光的光滑物体。林深捻住它的一角轻轻向外一拉,只听「呼啦」一声,居然拽出了一大件不得了的东西。   是一件黄色的雨衣!   视听中心的凶杀案发生之後,黄雨衣俨然已经成为了「凶手」的代名词。纵然是张奇,此刻也煞白了脸色後退了一步。   见他如此反应,曾雅芳先是愣了愣,然後冷笑一声:「哼,没想到你也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怎麽,最近刮台风,难道连件雨衣都不能带了吗?」   「为什麽是雨衣,而不是雨伞?」林深提出这个最直接的问题。   「如果是步行而非骑车,很少有人会选择穿雨衣,只要稍微看看学校里的行人就能够明白,你的这个选择有多麽反常。」   「我喜欢,不可以吗?」曾雅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同时一把夺过挎包,颠倒过来轻轻一倒。钱包、钥匙、笔记本、口红和其他一些杂物像下雨一样落在了地上。她挑衅地看著林深,「你要是能够找出任何一样能够杀人的东西,我立刻跟你去自首,但如果找不出来又该怎麽办!?」   也许是她的自信证明了无辜,林深反而沉默下来。   不愧是学心理的,曾雅芳抓住了林深一瞬间的犹豫,反问道:「倒是你们两个人,也不是医学院的学生,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麽?仔细看看,头发都还是湿的……该不会是在搞什麽破坏吧!」   这下好,被倒打一耙了!眼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其华暗暗叫苦,甚至偷偷希望这时候能从望龙湖里爬出个水怪什麽的解解围,让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尝尝被吓到的滋味。   巧得吓人,他脑子里刚刚萌生出这个念头,耳边上就传来了一声尖利凄惨的长啸。但不是从湖面上,而是从浓雾的另一端。 第六章 教室里的屠杀   发出这声叫喊声的,应该是个女人——这是现场四人一致的看法,而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医学院的教学大楼。   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的人是陶其华,但是他只是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就被林深给拦了下来。   「你们还不赶快过去,担心我会把这小子吃了不成?」   曾雅芳挑了挑眉毛,而一旁的张奇只差钻进地缝里。   但林深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自己的主张,他对陶其华说道:「你先把他们送到大路上,然後再回来找我。」说完,他就一头钻进了茫茫的白雾之中。   虽然反对林深的一意孤行,但是陶其华也无法撂下张奇和曾雅芳不管。事到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完成这边的任务,然後赶过去支援。   所幸,从湖边的小树林往东走,不用几分钟就是音乐会的会场礼堂。因为节日的关系,礼堂前的小广场上灯火通明;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还有社团的人在贩卖食物和纪念品。   陶其华拍了拍张奇的肩膀,示意他尽快结束今晚的这场约会,回去宿舍待著,然後就转头沿著原路重新跑了回去。   这时候,距离他浮出望龙湖的水面已经有半个多小时,湖边的雾气已经消退了一半。因此,藏青色的夜空下面可以看见医学院教学楼那高大、深黑色的剪影,监狱般令人压抑。   平常的这个时候,在楼里晚自习的人就已经准备散场,今天更是早走得一个都不剩。站在不远处就可以看见所有的楼层都暗著灯,显然是看门人私下决定提前「打烊」了。   大门是否也被锁上了呢?   怀著试试看的心理,陶其华快步走到了大门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自动门是关著的,但是一侧的玻璃推门却露出了一道小小的罅隙。   林深应该就在里面。   看了看大楼里更胜户外的黑暗,陶其华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   根据之前夜探地下解剖教室的经验,这幢教学楼的第一层,是由八间普通教室、一间阶梯教室以及两间准备室组成的。而在进入教学区之前,门厅的左侧,就是看门人居住的传达室。   这一任的看门人是一位六十上下的老伯,身体健实自然不用说,论胆量应该也能在校区员工里排进前十名。陶其华正想著刚才那一声尖叫为什麽没有惊动他,往前走了几步就闻见了一股咸腥的血味。   传达室门口,白色猪皮冻花纹的大理石上,出现了大块大块的黑色阴影。   陶其华心道不妙,迅速打开手电筒,眼前的一幕让他寒毛倒竖。   一串深红色、半凝固状态的血迹在地板上蜿蜒。仔细看,地板旁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遍布著椭圆形喷溅血迹,这说明伤者很可能是动脉被切断了。   血迹很快潜入了传达室虚掩的木门下面,陶其华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入。他转到一侧的接待台前,透过高大的透明玻璃窗向里看。   一缕月光静静地投射在传达室内血色的地板上,照出的居然是一张沾满鲜血的、女生的脸。   林深危险了!   陶其华立刻脱下衬衫将手电筒绑在手腕上,然後找到了一旁的消防箱,砸碎玻璃取出了红色的消防斧。   传达室後面就是教学区安静的黑暗走廊。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血色脚印一路长驱直入。从大小上判断,这应该是一名男性的足迹,穿得还是一双网底夸张的运动鞋。   ……难不成是个学生!?   陶其华心里0「咯@」一下。如果这个人就是「黄雨衣」,那麽躺在传达室里的女人尸体是谁?无差别杀人?拜托!   一个流窜来的刘毅就已经够稀罕的了,怎麽可能又跑出来第二个无差别杀人的学生,这种机率实在太小太小。   但如果说有动机,又究竟是什麽?   手头上所掌握的线索少得可怜,而此时多想也无用。陶其华紧了紧手上的斧头,一口气跑上三层楼,在安全门旁的白墙上发现了最後一枚血手印。   之前发生在视听中心的凶杀案,虽然同样血腥,但是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然而这次,无论是脚印还是手印,只要有意追查,都会对揭发凶手身分起到关键性作用。   是凶手已经不在乎被发现了?还是说他没来得及处理掉这些证据?   从印有血手印的墙右拐,就是第三层的走廊。   教学大楼每一层的结构大致相同,走廊被两边的教室紧紧包围,尾端则被阶梯教室堵住。因此在廊灯关闭的情况下,应该是漆黑一片的。   但是此时此刻,陶其华却看见了光。   那是走廊的中段,靠近右侧的墙上,明显地散发出了银蓝色、朦胧的光芒。光亮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一大片淡淡的白斑,而在白斑的正中,嵌著一个淡淡的、黑色的人影。   「……林深?」陶其华试探著喊了一声,然而一张嘴就意识到犯了个大错。他立刻关上手电筒,闪身躲进另一边的黑暗。   几乎就在他贴到墙壁的同时,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   「吱——」   像是指甲划过毛玻璃,或是金属划过瓷砖的尖锐声响。   陶其华打了一个寒噤,强压下要抓狂的本能,偷偷探头出去张望。   走廊中段的光亮中,那个诡谲的人影忽然晃动起来,然後渐渐地分裂成了两个,就像是直接从墙壁里分裂出来那样,出现了一个披著宽大斗篷的高大男人,他右手握著一把砍刀,左手则紧握著一根金属的球棒。   而那种令人不安的尖锐声音,正是球棍顶端与地面摩擦所产生的。   男人拖著球棒,缓慢地朝走廊这边走来。陶其华只瞥了一眼,就急忙缩回身子。   现在应该怎麽办?他脑袋里一团嘈杂,唯一能够听得清楚的声音,就是懊悔今晚的行动没有带巴叔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已经能够听见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橡胶鞋底踩在地面上的黏滞声音。   知道一场遭遇战在所难免,陶其华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那个男人很高大,因此硬碰硬显然是不行的。既然自己已经蹲在了暗处,不如就先发制人,冲著男人的双脚砍一斧子再说。   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索这个计画的完整性。陶其华握紧了手中的斧子,再一次探出头去查看。这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阵阴风,将一块散发著化学气息的薄薄「布料」刮到了他的脸上。   这气味……是塑胶布。陶其华愣了一愣,本能地向上看去,很快就发现塑胶布并不是随风刮来的,它是一件黄色雨衣的一部分。   穿著雨衣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糟糕!   肌肉记忆在第一时间取代理智做出反应,陶其华右手猛地一推墙壁,整个人向左边闪去。不到半秒钟之後,他原先蹲著的地方就被球棒给砸出了一个小坑。   这家伙一定有在运动,或者乾脆就是个怪物!陶其华在心中咂舌,手上却一刻不敢停歇,抡起斧子就朝那人的膝盖砍去。   那人见了斧头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动作敏捷地躲避了开去。陶其华趁著他後退的机会迅速起身,朝著走廊中段发出光亮的地方跑了过去。   发出光亮的地方原来是一扇打开的门。那神秘的银蓝光亮其实是教学楼外花园里的节能路灯,它透过十几扇玻璃窗筛进来,照亮了讲台和课桌,同样也照出了「站」在门框下的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男人,看穿著打扮应该还是个学生,身穿的长袖T恤已经被鲜血浸染,几乎看不出本色。他并不是站在门框下,而是被什麽东西悬吊住了颈项,双脚离开地面大约十公分左右,正在微微地晃动著。   背後,球棒摩擦地面的声音迅速逼近,是继续沿著走廊逃跑,还是躲进教室里?陶其华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悬挂著尸体的门框後面忽然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一把将他拽进了教室!   迎头撞上尸体的感觉真是糟糕至极,陶其华忙不迭地用袖管擦拭著脸颊上尚且温热的液体。   这一本能却不合时宜的动作立刻招来了一声熟悉的斥骂:「擦什麽擦?过来帮忙啊!」   是林深!   分头行动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   陶其华上下打量著林深,确认他除了满脸血污之外并没有受伤,然後问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废什麽话!」林深甩给他一记凌厉的白眼,「还想留著舌头就过来关门!」   被他这麽一说,陶其华才意识到林深一直在用手压著门,但因为吊著尸体的绳索系在门框上,因此门始终不能关闭上锁,而走廊里的那个男人已经跑到了门前,正用力地想要破门而入。   「砰砰砰!」   「砰砰砰!」   铁皮包裹的木门在强烈撞击下发出闷雷般的声响,林深右肩抵著门板,整个人都跟著震动起来。他双眉紧蹙,太阳穴也微微鼓起,显然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与其上半凝结的血液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在门外男人的强攻之下,锁不上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一道细缝,那支沾了血的铁质球棒立刻插了进来,像杠杆那样撬动了起来。   陶其华急忙朝著球棒挥了一斧子,将它击退回黑暗里。但是很快,门外又开始传来长刀挥砍著门板的声音。   这家伙绝对是个疯子!   陶其华不禁开始为用身体堵著门板的林深担心,说不定下一秒钟,那把骠悍到能够剁下一只人手的砍刀,就会穿过门板刺中林深的身体。   很显然,林深也有同样的忧虑,所以他又开始冲著陶其华大喊:「快!用斧子,把肠子砍断!」   肠子?   一瞬间陶其华以为自己错听了什麽,但是很快他就从林深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把那具尸体悬吊在门框上的并不是什麽绳子,而是被害人的肠子!   血腥到极点,反倒不再害怕了。陶其华不敢再磨蹭,立刻举起斧子,朝著门框上那截红红白白的绳索状物体砍去。「笃」地一声,斧刃楔入了木料中,门外随即传来了尸体落地的声响。   与此同时,林深迅速地将门彻底推上,顺利上锁。两人又合力,几乎将整个教室所有的桌椅都搬了过来,将门死死堵住。   像是猜到了他们的举动,走廊上男人的破门声也立刻停住了,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脚步声一直没有再响起过。   这代表著他不仅疯狂,还是一个很有耐性的猎手。   当然,林深和陶其华是绝对不会再搬开那一堆课桌椅,从原路返回的。   恢复了死寂的黑暗显得更为诡秘了。惊魂未定的陶其华,来不及等待心跳平复就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间教室面积在四十到五十平方公尺之间,墙上黏贴著一些图表和学生名单,窗边则悬挂著学生书写的名人格言——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陈设与布置。如果一定要找出些什麽与众不同之处来,那麽最不寻常的就要数这间教室的後门了。   一般的教室都有前後两个门,同样开在走廊上,然而这个教室的後门却嵌在与讲台遥遥相对的後墙正中,看起来是与另一个教室相通。   「那家伙看著前门,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间教室里溜走。」   陶其华压低了声音说出自己的计画。   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一次林深竟然乾脆俐落地点了点头。   「去吧,我也正想让你看看那间教室。」   在他的鼓励下,陶其华不疑有他,立刻快步走向那扇後门,谁知门一推开,一股更为强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陶其华打了一个寒颤,急忙掩住口鼻倒退了两步,跟在他身後的林深随即打开了手电筒。   灯光照亮的是一片血腥的修罗地狱!   眼前根本说不清楚究竟有几具尸体,因为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断掉的手和脚、浸泡在血泊里的躯干和头颅。应该还带著热气的尸块上空凝结著浓重的血腥,冲得人胆颤心惊。   这其中,陶其华只认出了看门老头的脸。   林深幽幽说道:「与你们分开之後,我就到了这幢大楼里,发现传达室里有人遇害,血迹指向三楼。我上来的时候,走廊里没有人,只有这间教室里透出外面的路灯,进来就看见了这些。」   根据他的分析,这些遇害者并不是来这里晚自习的。理由很简单,他们是在晚自习结束、其他人离开大楼之後才被害的。   什麽理由让他们深夜聚集在这座偏僻的医学院教学楼内,因为凶手的召唤?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陶其华很快就发现这间教室的格局与刚才那间是镜像,同样没有可供撤退的路线。   门外,依旧能够听见杀人犯拖著铁棍来回走动的声音,就这样出去是绝对不行的。陶其华与林深迅速锁定了唯一能够出去的地方——窗台。   这里是三楼。但是与普通民居不到三公尺的层高不同,教室的楼层高度普遍在三点五公尺左右,再加上楼板与楼道空调系统,总高度至少应该在十二、三公尺左右。   而更糟糕的是,正下方正好是一块水泥空地,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不死也会摔个半残。   但这难不倒陶其华,他很快提出了解决方案。   「我们用窗帘先下到第二层,然後悄悄地从那里出去。」   因为教学实验时有些药剂需要避光,因此这里窗帘倒还是双层的。两人迅速将两幅银色的遮光布扯下,做成了两条大约六公尺的长绳子,分别系在了窗棂上。   一切准备就绪,与此同时,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小件金属互相碰撞的叮当声。   「不好!」林深脸色丕变:「那家伙回去传达室拿了备用钥匙,我们快点走!」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间教室与走廊相连的那扇门已经传来了锁头转动的声音。   他们不敢再怠慢,急忙跃上窗台抱著窗帘往下滑,很顺利地落到了二楼的窗台上。几乎就在双脚沾地的一瞬间,头顶上就传来门被撞开的闷响。   不再需要任何商量了,林深迅速掏出打火机点燃两条窗帘的下端,而陶其华则动作娴熟地一脚踢碎了玻璃窗,伸手进去打开了窗栓,跳了进去。   这间教室的格局与楼上的类似,两人站稳之後迅速朝著门口奔去,开门之後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   黑黝黝的走廊上,每隔十来步就摆放著一个白色的、上了锁的冷柜。   林深用手电筒照了照贴在柜子一侧的标签。   「是化学试剂和实验仪器,可以利用。」   锁是最原始的那种挂锁,在陶其华的消防斧之下轻易的缴械投降了。林深打开了冷柜,从中取出一个乳白色的塑胶瓶,他拧开了瓶盖,将淡色液体洒在地板上。   就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楼上的杀手也在行动。四周万籁俱寂,因此可以清楚地听见脚步声沿著台阶飞快地冲了下来,沉重依旧、却隐约透出了一丝急躁。   陶其华急忙关上手电筒,拿著消防斧站到了楼梯口旁的转角处,而林深则顺势藏进了最近的冰柜後面。   朦胧的月光透过走廊入口的小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块方形的亮斑。但是很快,黑暗如月食一般袭来——杀手的影子,迅速挪动到了距离陶其华脚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躲在冰柜後面的林深,立刻将手里的某个东西朝著影子的方向丢了过去。   那东西在地板上一路滚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杀手因为这个声音而停下了脚步,然而正当他看清楚那不过是个玻璃瓶塞的时候,远处又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喀嚓」。   亮起了一簇火苗。   林深从隐藏的地方站起来,迅速地将手里的打火机丢向由瓶中流到地板上的液体。只听「呼」地一声,火龙腾空而起,直朝著楼道口扑去。   金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变得格外刺眼,凶手始料未及,不由後退了一步。躲在一旁的陶其华抓住机会冲了出来,照著那人的腿就是一斧子。   虽然由於雨衣的遮挡,他没能正中目标,但也真切地感觉到了斧刃的上缘楔入肌肉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腿部的剧痛让凶手惨叫出声,他举刀剁下,所幸被陶其华一个滚翻躲了过去。而快步赶来的林深则抄起从教室里带出来的扫把,迎面一棍横扫在男人的身上。   凶手又是一声闷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但很快又稳住了平衡。他抡起手里的铁棍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将林深赶开,然後突然转身朝著楼下跑去。   「他受了伤,跑不了多远!」   局势突然逆转,陶其华与林深自然不愿放弃。他们跟在凶手身後追出了大楼,可是一推门就看见黄色雨衣朝著远处奔跑,然後消失在了恼人的雾气之中。   不过,线索并没有中断,男人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成了暴露他行踪的叛徒。   敌人越跑越远,极度紧绷的神经也总算是有了放松的机会。   陶其华双手撑著膝盖,俯身喘气;而林深则取出手机,拨通了自家的电话:「现在到望龙湖来!我和陶其华先走一步,你跟著我们的气味和地上的血迹。」   电话那头,巴叔慢吞吞地应承了下来。但是算时间,他至少还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赶到这里。   林深与陶其华并没有耽搁,打开手电筒跟著路上的血迹一路向前。   「流了这麽多血还能跑,他是人吗?」   五分钟的跟踪之後,陶其华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血迹一路蜿蜒,离开水泥路穿过草坪,最後闯入了一道深灰色的铁丝网大门里。   这扇大门本应是关闭著的,但是此刻,被砸烂的铜锁无力地跌落在尘土中。在它的一旁,是一块严重生锈的掉漆铁牌,上面写著两行字:   老校区   禁止进入   「又到这里来了!」   回忆起几个月之前的遭遇,陶其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无端有了「宿命」的感觉。   林深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我要是凶手,也会躲在这里,既方便获得生活物资,又不容易被发现。进去再说。」   这个入口并不是上一次陶其华被葡萄学长带进来的那个,不过同样寂静和荒凉。   老旧的柏油路面上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缝,两侧的房屋也显得岌岌可危。两人在浓雾中沿著街心一直向前走了大约五十公尺,就不得不停下来。   没有路了。   一堆纸箱、水泥袋、木板,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杂物,莫名其妙地横在了前方,筑成了一道两公尺多高的垃圾墙堵住去路。   很显然,这绝对不会是凶手的反跟踪手段——因为血迹也在这些路障前拐了个弯,跑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陶其华不疑有他,拔腿就要往小巷子里跑,却被林深一把拦了下来。   「急什麽急!看清楚情况会死啊!」   这样责备的同时,林深伸手指了指那条小巷的上方。   那是一串深绿色玻璃钢瓦的棚顶,乍看之下并没有什麽可疑,然而林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筒照了照,原先漆黑一片的棚顶突然发出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是玻璃。」林深判断道,「但巷子两边的墙上没有窗户,肯定不是掉下来的。」   「难道是故意放上去的?」陶其华瞪大了眼睛,「这家伙还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了?」   「是不是他干的再说。你小心点,去把那个棚子给掀了。」   从拦路的垃圾堆里捡来一根木棍权作武器,陶其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棚顶只比他高了一点点,伸手就能触及。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钢瓦,确实可以看见很多圆柱状的小物堆积在上面,但一时又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麽。   在林深的催促下,他尝试性地敲击了一下支撑住棚子的木柱,谁知足有手腕粗细的木材居然已经高度朽烂,立刻倒了下来。   他本能地向後跳了一大步,面前顿时传来一阵玻璃倾泻的「哗啦」声。随著棚顶的崩塌,无数圆珠笔大小的玻璃制品下雨一般落在了地上。   都是使用过的、带著针头的针筒。   小巷一旁就是废弃的医学院试验楼,这些针筒显然都是试验的废弃物。   时至今日,虽然已经说不上有什麽生物污染,但是一想到可能被这些针头直直插进头皮里,陶其华脊背上顿时生出一股恶寒。   他们从垃圾堆里搬来一块木板铺在针筒上。每走一步,脚下就发出玻璃碎裂的「喀吱」声,叫人百爪挠心。   小巷的尽头又是一道灰色铁门。陶其华一脚将门踢开,一股白色的烟雾扑面而来,还好林深眼疾手快,外套一甩,将所有粉末兜了下来。   「石灰。」   两人退到门外,等到烟雾散去才重新进入。   「这里……我怎麽感觉好像来过?」   低声嘟囔著,陶其华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景物——破旧的灰色水泥建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高高烟囱,铺满尘土的水泥空地,杂草丛生的花坛和异常茂盛的葡萄架——这里是校办的玻璃厂!   「小心点,这家伙有意引我们到这里来。」   看著一路潜入了厂房内部的血迹,林深压低了声音。   显然,刚才的针筒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眼前这座废弃的玻璃工厂,很可能已经改造成了一个充满了机关的巨大陷阱。   进,还是不进?   在林深做出决定之前,陶其华已经大踏步走进了门里,还回头冲著林深直招手,一脸探险的兴奋劲。   「弱智儿童欢乐多……」林深含含糊糊地嘟囔了这麽一句,快步跟了过去。   他们跟著地上的血迹走进了厂区内一幢三层的废楼。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办公楼,地上铺著老朽的长条木地板,红漆斑驳。半人高的绿色护墙也长一层绿霉,空气中充斥著一种难以言喻、油腻腻的怪味。   两支手电筒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四下晃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反光。但一直朝前走了十几步都太平无事,这似乎就是一间普通的老房子而已。   陶其华小声怀疑道:「这里不会就是那家伙的老巢吧?流了那麽多血,应该也没力气再乱跑。」   直觉告诉林深,事情不应该这麽简单。一个可以面不改色杀掉那麽多人的血腥杀手,真会如此简单的藏身於一所旧楼?可是事情的发展又似乎在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走廊尽头是一扇绿色的大门,压花玻璃制成的观察窗里透出金黄色、跳动不定的光亮。陶其华蹑手蹑脚地趴到玻璃上向里张望,果然看见了一个黄色雨衣的背影坐在地上,似乎是在包扎著腿部的伤口。   「瞧瞧,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他回过头来朝著林深得意的挤眉弄眼,还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斧子,又点了点门里面,表示现在冲进去一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自认为是稳健派的林深从不赞赏一切冒进的举动,然而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皱一皱眉头,那莽撞热血的同伴就已经一脚踢在了门上。   「砰!」地一声,老朽的木门应声而开,更多的烛光从洞开的门扇中涌了出来。   几乎只在零点零一秒之内,林深看见了出现在陶其华脚前离地三寸处的一个诡异的闪光。 第七章 鬼影树林   那是鱼线在绷断前一刹那所发出的光亮。   陶其华没有看见这道亮光,却看见了另外一样更不寻常、更为惊悚的东西。   木板。   寻常的木板,安静地摆放在地上或钉在墙上,是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然而这一块,却只有一端被固定在了天花板上,另一端则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扇形弧度,拍向陶其华的脸部。   被一块三寸多厚的木板打中脸本来就已经是一件够痛的事了,更何况眼前的这块木板上还密布著一寸来长,寒光闪闪的铁钉!   情急之下,陶其华立刻举起右手护住脸颊,同时感觉到後领忽然被人一把扯住。   「小心!」   看似斯文的林深,此刻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将陶其华向後拽了一大步。但他自己也因此来不及躲开,被迎面而来的木板狠狠砸中了肩膀。   林深闷哼了一声,立刻想要後退。可是肩膀上的肌肉却被犬齿一般的铁钉深深楔入,稍有一动就疼痛异常。   而就在这时候,一直坐在屋内正中的「黄雨衣」突然僵直地倒下去,碰翻了面前的蜡烛,「哗」地一声,房间里顿时一片火光!   林深这才明白过来,从进入这幢破楼开始起,他们所嗅到的空气中的那股怪味……是煤油!   回想起医学院走廊上的那一幕,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面对在短短几秒钟内蔓延肆虐的火光,「逃」是唯一的选择。陶其华扶住木板,还没怎麽用力就惹来林深劈头盖脑的一阵怒骂:「痛啊!猪头!」   「再不跑一会儿就变成烤乳猪!」陶其华也立刻反唇相讥,正说著,手上突然用力,猛地将木板取了下来。   整个屋子已经被火舌包围,他们立刻退到走廊上,但疏松的老旧地板充满了煤气,火舌舔过的地方也迅速燃烧起来,并且释放大量烟雾。   他们一路咳嗽著,好不容易跑回到了大楼的正门口,却无论如何都拧不动把手。   「从外面被锁住了!」   陶其华用力推了推门,另一面隐约传来了铁鍊铿锵的声音。   「一定是那家伙干的!」   林深一手捂著受伤的肩膀,一拳砸在门上。   陶其华想去查看走廊两侧的房间,可是一转身才发现,一片火与黑烟缭绕中,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门、哪里又是墙了。   「算命的可没说我会被烧死在这里啊!」   陶其华抓著自己的头发,思前想後了几秒钟,终於决定冒死冲进火堆里去找出路。然而他一脚还没迈出,就被林深一把给扯住了。   「嘘!别说话!」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侧过脑袋,靠近已经开始发烫的门板。陶其华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门外有人。   「里面的人,让开!」   是巴叔!林深与陶其华立刻後退了几步,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厚厚的大门竟然被一下踹开,雾气、烟气与飞扬的尘土之间,屹立著巴叔如开运风水球一般伟岸的身躯。   陶其华搀扶著林深快步从著火的破楼里跑出来,三个人走到上风口坐下来喘息。   「咳咳,这下子闹大了。先是死了那麽多人,现在还烧了一幢楼,要是抓不住真凶,那些警察真可能会把我当场枪毙吧!」这样说的时候,陶其华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而将伤口用衬衫草草包扎完毕的林深则看著巴叔。   「胡三,这件事你怎麽看?」   巴叔体内被称为「胡三」的是一位狐狸仙人,也是四仙的领袖。此刻,他习惯性地眯著眼睛,嘴角流露出满不在乎的微笑。   「他也许是个可怕的连环杀手,却不是什麽强大的妖怪,你们要是想追,我可以带路。他那股血腥味,就算跑出二十里地我也一样能够闻得见。」   「要追吗?」林深转身去看陶其华。   「这……」陶其华心里痒了一痒,但是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你的伤口?」   「不碍事。二十四小时内记得去打破伤风针就OK。」林深摇了摇头,替他做出了决定,「我看你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正巧我也是。巴叔,带路。」   早在开学之前,陶其华就已经在寿喜镇上见识过巴叔体内四仙的厉害,此刻护驾的又是堪称最强的胡三爷,他更觉得放心。   破楼的大火依旧在持续,为了避免被赶来的校警搅局,他们迅速离开了现场,在胡三鼻子的带领下朝著玻璃厂後面的荒草丛走去。   「小心点跟著我,这里的土不太平。」   走在最前面的胡三,手上拿著一根捡来的树枝,每走上六七步,就会在草丛里左右戳个几下。这倒不是为了打草惊蛇,被他戳过的地方,十有八九都会突然凹陷下去,就好像下面有个大坑直通美国一样。   「一路都是陷阱。」淡定地绕过又一个坑洞,林深头也不回地说道,「让我想起狩猎场。」   「我也觉得黄雨衣拿这里来当作杀人基地。」陶其华同意他的说法。   「这样大规模的陷阱,不会是只为了对付我们两人。说不定,除了科学馆里的那些尸体之外,黄雨衣还偷偷地在这里干掉了不少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忽然又自我否定道:「不对不对,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光凭几个大坑就推测死过人,不够科学。」   「不,也许我们已经见过死人了。」林深突然低声插嘴道。   他们沿著荒芜的草丛一直一直向北走,没过多久就到达了老校区与保育林区的交界处。   青白色的路灯下,横亘著一排随著地势连绵起伏的灰色铁网,後面就是枝叶交缠、黑得透不过气来的广袤树海。   三人翻过了铁网,在一个缓坡前停下脚步。   「脱鞋,」巴叔对陶其华说道,「前後倒著穿。」   「倒著穿?这是什麽说法?」陶其华不解。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林深用手电筒指了指茂盛的树林深处。   「八仙山保育林区每年的夏季会组织一次搜山活动,平均每次发现十五具尸体——那都还算是在树海边缘的小范围搜寻,实际上,每年来这里自杀的人远不止十五个,找不到遗体的,统统列为失踪人口。那些鬼魂,就在你眼前的树林子里游荡,有些後悔轻生的,就专门跟在活人的脚印後面。」   「所以把鞋子倒著穿,脚印倒了,那些鬼就会跟著脚印走,不会跟著人?」   陶其华立刻脱下脚上的运动鞋,将鞋绳扯出来,然後倒著穿进去,再利用鞋带将鞋子和脚踝捆绑在一起。左右忙完之後,摇晃著站起身,却发现林深根本就一动没动。   「怎麽?你不用倒穿?」他不禁觉得有些受骗,脸微微发红,「都这个时候了,还开什麽玩笑?」   「谁说是玩笑。」林深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拉自己的衣领,「我有这个。」   「刺青?」陶其华凑过去一看,林深的後颈上居然刺著一道手掌大小的符咒,「酷哟,这是道士圈里的新流行?能不能帮我也刺一个?」   「不行,」林深果断地摇头,「刺了这个,任何东西都上不了你的身,包括四仙在内。」   「你果然还想再利用我啊!」   陶其华不忿地「切」了一声,还想再抱怨些什麽,却被胡三给一眼瞪了回去。   「嘘!有人!」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耳朵灵活地前後转动著,「有……十五、六个人,应该是校警。快走!被发现你们就惨了!」   离开望龙湖已经两个小时,山顶上的雾气已经消退了大半,然而越往下走,雾气却还是越来越浓重。两支手电筒的灯光汇聚,也只能照亮十公尺左右的范围,所见不过是枯藤老树、残枝败叶而已。   保育林区里没有正式的道路,他们走的似乎是一条兽径。两旁的树木最矮的也有两人多高,上面爬满了枯死的茑萝、菟丝子,在寒风里鬼魅地摇晃著。   因为鞋子的关系,陶其华理所当然地吊了「车尾」。四周很安静,耳边只有脚底下枯叶碾碎的声音,但他却总觉得浓雾里有谁在偷偷地尾随著。   那些死在这里的人们,究竟是以什麽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是在树上上吊……或者是服毒自尽……又或者是活活饿死?   想像力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陶其华开始觉得身边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命案的目击者,而自己脚下的土地里随时都可能生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来。   这种感觉简直叫人疯狂!他恼怒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逼迫自己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然而刚一分神,就狠狠地撞上了前面突然停下脚步的林深。   「那里有顶帐篷。」   林深的手指向斜前方大约十一点的位置,几棵杉树之间有块空地。淡淡的雾气中,果然有一座金字塔形帐篷。   「杀手……在里面?」陶其华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胡三摇了摇头,「不是,那家伙的气味往树林深处一直去了,这可能是自杀者的遗物。」   「遗物?」   真是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上鬼的。此刻的陶其华反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静静地打量那顶帐篷——大约还有八成新,杏黄色的防雨布上依稀可见黑色的花纹,有点像是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年轻人。   可是这个年轻人为什麽要自杀?情场失意、考场失利、家庭变故还是校内暴力?这些事原本都不算什麽,可有些人就是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有很多的自杀者直到临死的那一刻才会感觉後悔,但那已经迟了。   想到这里,陶其华突然想要走过去看看帐篷里是不是真的有人,如果、哪怕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那个自杀者还活著呢?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甚至几天、几个月里,也许都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如果自己离开了,帐篷里的人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不知不觉中给自己下了一个道德的圈套,陶其华越来越觉得有走过去的必要。他放慢了脚步,紧盯著那顶帐篷,就好像那道杏黄色的帘布随时都可能被掀动,然後伸出一只苍白的、求助的手。   事实上,帘布真的动了。   那并不是陶其华的幻觉,也不是因为林间起了阵风。厚重的防水布帘发出了「哗哗」的抖动声,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陶其华急忙扯了扯林深的胳膊,叫他停下来看。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帐篷的抖动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黑色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那不是一个「人」。   陶其华反覆揉著自己的眼睛,但始终看不清楚那人的穿著与长相。   虽然四周都是雾,但那个人影始终要比他周围的东西——帐篷和那些树木要模糊许多,就像是一团人形的黑气,或者是数千只蜜蜂偶然拼成了人的形状。   是鬼!   陶其华心中一个激灵,正想要喊胡三「护驾」,可是嘴还没有张开就被林深一巴掌给捏住了。   「别出声。它看不见你。」   说话间,那个黑影已经出了帐篷,摇摇晃晃地朝这里走来。随著它的接近,陶其华这才发现它的手腕上缠著一条长长的黑气,像细流不断落向地面。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可能是死於割脉自杀。   「你刚才是不是一个劲地去想和帐篷有关的事了?」林深突然问了这麽一句。   「你怎麽知道的?想也不行?」   「当然不行,你越是想著它,它就越是跟著你!」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自杀者的鬼魂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这是一个枯瘦、发黑的男性鬼魂,双眼的地方只剩下两个漆黑的大洞,破烂的衣服下,手臂瘦得只剩下两根骨头,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这时候再没有人说话,陶其华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鬼魂就在他面前站定了,直勾勾地盯著他,足足瞪了有将近半分钟之久。就在陶其华以为自己多半凶多吉少的时候,它突然一个转身,沿著三人来时的路线摇晃著走了过去。   是鞋印起作用了!   「没想到鬼还真好骗!」   等到鬼魂走远,陶其华猛地喘了一口粗气,笑出声来。他掏出手机,想要拍下鬼魂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旁的林深还来不及阻止,只见手机萤幕白光一闪。   「什麽嘛,果然还是拍不到鬼魂啊。」   手机相册里自然只是一张普通的夜景照片,陶其华正在嘟囔,後脑勺忽然一阵钝痛。   「你这只猪!想拍是不是?现在给你拍个够啊!」   林深朝著他的脑门打了一拳还嫌不够,抬起脚又补了一记。陶其华从未见过他发这麽大的火,一时间也呆住了。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林深发火的原因。   迷雾弥漫的野树林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   发出声音的并不是野兽,而是鬼魂,都是被陶其华的闪光灯勾引过来的孤魂野鬼!   「胡三。」   饶是林深,此刻的声音也带著些紧张。而巴叔则立刻将林深护到了身後。   「喂,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陶其华慌了神,此时最近的一个鬼魂已经将鼻尖凑到了他的脸颊上。陆续而来的鬼怪很快将他团团围住,它们有的死死盯住陶其华,有的凑过去嗅闻,还有的则乾脆张开嘴、伸出舌头想要去舔他。   前後左右的退路都被封堵了,但是陶其华反而没有刚才那麽惊慌。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嘴巴,捂住耳朵,屏住呼吸,心想著只要挨过这一阵,这些傻鬼就都会乖乖跟著脚印走掉了。   可是这一次,在鬼怪离开之前,他等到的却是一声警告。   「闪开!」   喊话的是胡三,语气短促,一听就知道是发现了什麽紧急状况。   陶其华刚想要睁眼,背後突然伸过来一双手,将他一把抓了过去。紧接著,他的左脸颊一凉,鼻梁上好像被什麽又尖又细的东西快速划了一道伤口。   他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把四十公分长、寒光凛凛的砍刀,刀刃上还沾著自己的血。就是这把刀,刚才只要再稍微往前那麽几公分,就能乾净俐落地削掉他的鼻子。   刀是实体,持刀的那个人自然也是。他故意混迹在一群鬼魂之中,团团黑影与浓重的雾气完美地掩盖了那一身血迹斑斑的黄色雨衣。一刀落空,他并没有迟疑,第二刀紧接著凌空劈下。   但这时的陶其华已经反应过来,他迅速闪身躲避,同时冷不丁地大喊道:「快看快看,那些鬼来追你了!」   黄雨衣愣了一愣,手上的动作虽然没有停,但是显然,这句话还是在他心头发挥了作用——因为那些一开始就围在陶其华身边的鬼魂们,开始转而朝著黄雨衣走去。   而这一次混迹在鬼魂黑影中的是胡三。   他就像一颗充足了气的排球,右脚在地上一踮,整个人就轻盈地向前方弹跳起来,黄雨衣被他撞倒在了铺满落叶的地面上,一开始还努力挣动了两下,之後就没有了动静。   陶其华跑过去探了探他的颈动脉。死了!   「不是我干的!」坐在黄雨衣身上的胡三立刻撇清关系,「我可没用那麽大的力道。」   「掀掉他的雨帽。」一旁的林深吩咐。   陶其华立刻动手,将那件被血浸透的黄色雨衣整个扒下来丢到一旁。两束手电筒的白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一张令他们惊讶不已的、死白色的脸。   这竟然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他睁大了无神的眼睛,半开的嘴角还挂著腥红的血丝。脱拉雨衣时的动作牵动了他的脖颈倒向一侧,有一小截腥红色、裹满了唾液的肉块滑了出来。   是断掉的舌头。   但真正令他们感到惊讶的,并不是这个杀手自杀的方式,而是他的身分。   「沈君?!」   不会看错的,雨衣杀手的真面目就是那个一开始将陶其华用三轮车载到老校区,过後又偷偷尾随在他身後的葡萄学长!   沈君的行动确实曾经引起过他们的怀疑,可是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在那次露天咖啡座见面之後,他们甚至打消了对於沈君的怀疑。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又会想到一个谈吐正常的大学男生,会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血案?   「搜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林深说道。   三个人很快就将沈君的遗体上上下下搜寻了一遍,又找到了一把折叠式匕首、一个钱包和一个兔脚护身符。打开那个瘪瘪的钱包,终於出现了重要的东西。   是一张沾了血的A4列印纸,摺了四摺装在夹层里。列印纸上是一排二十多个人的名字以及联系方式,其中又有五、六个名字被用沾了鲜血的指印给覆盖了——很可能就是医学楼里那些被他杀掉的人。   「看起来这些人之中必然有什麽共同点。」   说到这里,林深取出手机将这份名单拍了下来,原件抹去指纹之後依旧放回到沈君的口袋里。然後他拨通了校园警卫处的电话,又让巴叔先行回家。   由於前些天台风刮塌了上山的主干道,警察还没赶到。大约半小时後,由学校组织的「搜救」队伍将半个树海照得如同白昼。   当学校警卫看见陶其华的时候,那吃惊的表情简直只能用「脱窗」来形容,他也不听林深的解释,直接让手下给陶其华上了手铐。不过这个误会很快就被澄清了,因为医学院教学楼的监视器忠实地记录下了案发的前前後後。   凌晨两点二十五分,校务大楼六楼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上至校长下至警卫处负责人,每个人的脸都青得跟黄瓜似的,忙著封锁医学院大楼、下封口令、联系警方与受害学生家属。   而作为唯二幸存的目击证人,陶其华与林深则被关在了会议室隔壁的小房间里,一杯清茶、一台电视,还有一个保全一眨不眨地盯著。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陶其华终於坐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看窗外,正准备找点话题和保全套套近乎,忽然手机响了。   短促的简讯提示音,竟然是由坐在一旁的林深所发来的。   陶其华愣了愣,下意识地看看身旁,林深果然正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机。他之所以这麽做,一定是有什麽话不适合当著保全的面讲。思及至此,陶其华立刻将手机调成震动模式,然後点开了那则简讯。   这是一则夹著图档的简讯,出现在萤幕里的照片,正是沈君那份沾了血的名单。   为什麽要传这份东西过来?陶其华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这时候林深的第二条简讯就追了过来。   「往下看,名单上的最後一个人。」   最後一个人怎麽了?   陶其华立刻拖动照片向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最後一个人是曾雅芳!   她怎麽会列在名单上,难道她和沈君认识,之前有过什麽过节?倒过来想,至少她还活著,以她和张奇的关系,将会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思及至此,陶其华立刻将自己的想法编成简讯,手指正在动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   来人并不是佩戴胸牌的校内事务人员,也不是灰色制服的保全,而是一名身穿便服的年轻人,肤色白皙长相斯文、带著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只比林深大了几岁。   「你们是陶其华和林深?」他站在门口问道,「我是来协助本地警察的特别搜查官,叫伏唯。」   警察驾到,负责守卫的保全如遇大赦,将自己的茶杯一端,立刻离开补眠去也。而陶其华与林深则像是被打了一支强心剂,同时直了直腰板,齐刷刷地看著这个名叫「伏唯」的警官。   伏唯反手将门带上,快步走到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的脸上一直带著温和的、职业化的微笑。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问你们几个简单的问题。只要把你们今晚上遇见的事如实告诉我就没有问题,所以……不要紧张。」   看起来比较紧张的其实是他吧?   陶其华悄悄地朝著林深挤了挤眼睛。平时的他可不敢对警察指手画脚的,不过眼前的这位似乎是个例外——看起来还挺好欺负的。   伏唯显然不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动,摊开了一本笔记本开始做笔录。   「那麽,第一个问题,你们两个不是医学院的学生,为什麽会跑到那里去?」   ——「我们要去听音乐会。」   ——「我在那里丢了点东西。」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几乎同时迸出,而作答的两人随後又同时懊恼地扶住了额头。   伏唯一脸了然,还是微笑地看著他们,「这样,不如你们和我说说湖边上的潜水器材?你们带著那种东西去听音乐会?」   从望龙湖上来之後,陶其华急於寻找林深的下落,那些潜水装置自然留在湖边没有带走。被发现并不奇怪,麻烦的是无论是林深还是陶其华都想不出完美的解释。   就在他们保持沉默的时候,伏唯抛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湖底有什麽东西?」   「……你不会相信的。」林深摇头,「除非你们亲自派人下水去看一看。」   「不相信什麽?」伏唯追问道,「深藏在水底的冤魂?」   「你真是警察?」陶其华与林深同时睁大了眼睛,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我是警察,不信可以让校方来确认。」   这样说著,伏唯从怀中取出了证件,表面上与普通警察的一模一样。林深接过去翻开,很快就在内页发现了奇特之处。   这本工作证的最後是年审盖章页,伏唯的这本证件只审核了一次,上面的红色图章赫然显示著「灵异罪案调查署OCIC」的字样。   「OCIC?」陶其华小声嘀咕,「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伏唯笑道,「不过林深应该知道。」   果然,一旁的林深露出了有所醒悟的表情,「你姓伏,难道是那个伏家……」   「没错。」伏唯笑著点头,「所以你们可以和我直说,没关系。」   像是接受了伏唯的存在,林深沉默一阵之後开口道:「湖底有一根腐木,上面长满了酷似人脸的胶状物体。我们拿刀割了一片,那人脸立刻吐出了大片的白雾,然後我们就被迫上浮了。」   「割下来的东西呢?」伏唯追问。   「在他那里。」林深指了指身旁。   陶其华急忙在口袋里一阵翻找,然後提出一个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赫然是一块指甲大小、酷似明胶的半透明物体。   伏唯接过袋子,端详了一阵,突然压低了声音对陶其华说道:「锁门,我们做个试验。」   在林深的默许下,陶其华锁上了门。   伏唯首先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什麽符号,又找出一个打火机,将一部分明胶包裹在纸里啪啪地点燃,然後丢到一个乾净的玻璃烟灰缸上。   空气中顿时弥漫著一种蛋白质烧焦的恶臭,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火光熄灭,留下来的是一堆灰白色类似胡椒的粉末。   伏唯拿起烟灰缸,将粉末刮在一张餐巾纸上,然後全部倒进了自己面前的茶水杯中,喝了下去。   「感觉怎麽样?」陶其华忙问。   伏唯摇头,「哪有这麽快的,等五分钟。」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著,五分钟的安静居然显得如此漫长。就在陶其华瞪得眼睛都酸的时候,伏唯摇晃了一下,整个人朝著右侧倒下去,所幸被眼疾手快的林深一把扶住。   显然是因为粉末的关系,伏唯的脸色迅速潮红。而更奇怪的是,他明明张大了嘴,却一脸快要窒息的表情。   「水……水……」他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呜咽,「我在水里……」   「屏住呼吸,三十秒!」   林深立刻捏住伏唯的鼻子,另一手托住他的下颚,强迫他闭气。大约三十秒之後,林深松开手,伏唯立刻大口大口地喘息,潮红的面色也随之消退。   等到窒息的感觉消失,伏唯缓慢说出了刚才看见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在水里悬浮著,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正前方特别明亮,我努力向那边靠近,发现那竟然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走廊对面的墙壁都是透明的,里面隐约还有什麽东西……」   说到这里,他问陶其华:「这个学校里有这样的地方吗?」   陶其华与林深对视了一眼。   有。 第八章 尸体的身分   名叫伏唯的特别搜查官并没有在校内住下。大约是凌晨四点左右,他接到了搭档从外地打来的电话,一直追查的什麽案子有了重要进展。在他离开之後,陶其华与林深也被校方「释放」了。   在承诺二十四小时手机开机,随时与校方保持联系的情况下,他们回到了林深的公寓里。巴叔已经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上半夜惊心动魄的经历似乎与他完全无关。   受他感染,放松下来的两个人也萌生了困意,不管三七二十一,蒙头暴睡。   陶其华累到极点,倒没有梦见什麽奇怪画面,黑甜一觉,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太阳西斜的时候才醒转过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饥饿的本能驱使著他摇晃著朝厨房走。果不其然,林深和巴叔正坐在那里吃饭,他自然也毫不客气地落了坐,三碗落肚之後摸了摸肚子,这才慢悠悠地回想起了正经事。   「昨天晚上那个伏唯,灵异罪案调查署OCIC,究竟是什麽来头?」   「OCIC是一个半独立性质的犯罪机构,」林深回答,「专门追踪那些涉嫌超自然的案件。你比较特殊,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会遇上几次鬼压床,自然也不会遇上他们。」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至於伏唯,出身和我有点类似。他的外公是著名的民俗学者,当年他大哥失踪的事,在圈子里也算是有名的。」   「失踪?那是怎麽回事?」   直觉嗅见了什麽重要新闻,陶其华好奇地竖起耳朵,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张奇打来的。在经历了昨夜那场糟糕的约会後,他的口气并不算特别亲切。显然是听说了一点有关於医学院教学楼的传闻,而陶其华也迟迟未归,才打了这通电话。   陶其华当然不会说出事情真相,於是充分发挥起了胡编乱造的功底。与此同时,林深拿著手机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然後指著照片最後的那个名字,曾雅芳。   明白他的意思,陶其华稍稍犹豫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   「……那个,话说,你那个女朋友现在还好吧?」   「你是说雅芳?」电话那头的张奇忽然变了一个声音,「……嗯,那天晚上和你分手之後,我们也各自回了寝室,刚才还一起吃了晚饭。」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   「雅芳她不是黄雨衣杀人犯,发生在学校里的那些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还真是一半对一半,虽然确认了雅芳并不是黄雨衣,但显然,她与黄雨衣之间的关系匪浅。   明白和张奇继续说下去根本没用,陶其华的脑子飞速转动著。   「呃……那个,你说的没有错。说实话,我也觉得光凭一件雨衣就认定犯人实在是很不可靠,所以吧,我和林深合计了一下,决定亲自给曾学姐道个歉。你和她说说,什麽时候我们请她吃顿饭。」   连陶其华都觉得这个藉口实在有够烂,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张奇也不买帐。   「不用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既然没事,那我挂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室友。   看起来,透过他去找曾雅芳不太可能。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张奇和曾雅芳在一起,会不会出什麽问题。   陶其华一搁下电话,林深就开始动用自己的关系网路,两三通电话就查到了曾雅芳这几天的课时作息。   「医学部这几天取消了很多课程,她的同班同学说听见曾雅芳打电话给张奇,相约在学校北门见面。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得赶在这之前会会这个女人。」   晚上六点三十分的校园,行人寥寥。学校警卫处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手段,驱逐每一个企图滞留在校区内的学生;各个公寓的管理员也已经提前几个小时准备好了沉重的门锁,就等著全员点名,随後关闭大门。   北门座落在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上,这个季节,满地都是金黄的银杏树叶。林深让陶其华躲进了行道树下的灌木丛中,同时暗暗祈祷著一会儿先到的人是曾雅芳。   他们的运气不错,大约守了五分钟左右,女主角登场了。   从大二女生公寓的方向,曾雅芳步履轻松地快步走来,看起来昨夜的遭遇和今天校内纷纷扰扰的传言都没能影响到她的心情。仔细看,她浑身上下穿戴的都是名牌服饰,提著的也不是昨天的那个手袋了。   看著她手腕上隐约的反光,陶其华下意识地扁了扁嘴。   「我真蠢,当初怎麽会怀疑她会对张奇不利?我要是遇到这麽个金主儿,绝对会在宿舍里给他竖个长生牌位……」   感叹归感叹,正经事也是不能忘记的。陶其华紧走几步出了草丛,一把拦住了曾雅芳的去路。   「嗨,学姐。还记得我吧?」   「是你们?干什麽!」一见是他们,曾雅芳翻脸比翻书还快。   「有件重要的事找你谈谈,借几分钟跟我们谈。」也不管曾雅芳是否反对,林深开门见山地问:「认不认识沈君?」   「沈君?」曾雅芳重复了这个名字,平静得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不认识,怎麽了?」   「没怎麽,他可是一直都在盯著你呢。」说著,林深从口袋里取出了有血书照片的手机,递给曾雅芳,「上面的名字,有你认识的人吗?」   曾雅芳接过纸,低头仔细看了看。   「有几个听说过的,但都不算是认识……上面的痕迹是什麽,血?」   林深并不准备隐瞒她,於是点了点头。   「你应该还记得昨晚在小树林里听见的叫喊声吧?昨晚有人被杀了,就在你们的医学院里。这是在杀手身上发现的名单,上面已经有七人被杀。」   「七个人?!」曾雅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我岂不是也有被杀的危险?」   林深答道:「沈君已经死了,但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单独行动的,所以你必须提供给我们一些与他有关的资讯。」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他啊!」曾雅芳露出了惊慌又苦恼的表情,「等会儿,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沈君,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真的没有印象了啊!」   「也许你见过他的人,却不知道他的名字?」说著,陶其华从口袋里取出了沈君的相片,「这个男生,眼熟吗?」   曾雅芳眯起眼睛看著相片,忽然小声惊叫起来:「是他!?」   果不其然,曾雅芳是认识沈君的,但是仅止於长相——因为根据曾雅芳的讲述,沈君曾经在刚入学的时候追求过她,而且是以非常偏执,近乎於「电车痴汉」的模式。   当时,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被人尾随偷窥的生活,曾雅芳曾经找过老师,没用;最後还是找了一群处得好的男生,以武力威胁解决了。这件事後来闹得不小,也就是为什麽沈君的档案里会出现一次警告处分的原因。   而根据曾雅芳的判断,如果说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沈君的杀人名单上,那麽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时隔一年後的情杀?   这真是一个庸俗又令人失望的答案。   远远看见路上又有人走过来,隐约是张奇的模样。不想引起更多的麻烦,陶其华再次嘱咐曾雅芳要小心,随後就和林深原路返回了公寓。   「……难道说,沈君的杀人名单上都是拒绝过他的人?不对啊!那名单明明有男有女,他口味没这麽重吧!」   他唠叨的时候,林深正坐在电脑前,等待著什麽东西从印表机里吐出来。   那是一份名单。   原来就在下午陶其华睡觉的这段时间,林深已经对照著手机里的照片绘制出了一份表格。上面列著所有人的姓名、性别、出生日期(阴历和阳历居然都有)、系别、家庭情况以及联系方式。   将其中一份拷贝交给陶其华,林深只让他看了几秒钟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发现了什麽特别之处?」   陶其华本能地缩了缩脖子,「……看不出来。」   林深也点了点头,「我也看不出。」   名单里的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城市、拥有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出生年月、就读於不同的学科,甚至还有著完全不同的兴趣爱好,混乱得就像是被电脑程式随机抽取出的。   「用简单的结怨来解释,似乎并不可靠。」   陶其华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嘟囔道:「原始照片上只有姓名和电话号码,我猜昨晚,沈君就是照著那份名单一个个打电话把人叫到医学院来的。一通电话就能够搞定这麽多人,可见他确实有可能与这些人互相认识……」   他还想继续嘀咕些什麽,却被林深一掌捂住了嘴。   「嘘!嘘!你说的没错!电话、手机,还记得我们在树林里搜过沈君的身吗?他并没有带手机,那他的手机到哪里去了?」   这显然是个重要的问题。陶其华愣了愣,努力回想起昨夜的经历。   「如果我是沈君,想要处理掉某样东西,必然不会将它丢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也就是说,不会是医学院大楼、老校区这些警察必然会搜查的地方。仔细想一想,他很有可能是逃跑时丢在了树林里面。」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难道我们今晚还要回一趟那该死的地方,到那堆该死的鬼魂中间去找他那该死的手机?」   「我也讨厌那个地方。」林深冷笑,「而且就凭我们两个人,黑灯瞎火的未必能够找得到。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说到这里,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大门开启与关闭的轻响。   狐狸是犬科动物,应该拥有与警犬一样敏锐的嗅觉,所以派嗅过沈君气味的胡三去找回手机绝对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一早,沈君的手机就能够告诉他们更多更有效的消息。   ——在睡觉之前,陶其华原本以为事情的发展一定是这样,可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竟然迎来了一个惊喜。   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分的太阳,温暖地照在客厅里。头发上还沾著枯树叶的巴叔一动不动地坐在铺满了阳光的沙发上,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摆著那支沈君的手机。   林深说,根据手机被发现的地点来看,沈君应该是在咬舌自尽的那一刻用力地将手机抛向了远处。手机跌落在一块裸露的大岩石上,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撞击,目前已经无法正常开启,必须送到维修店里去。   不过此时此刻,无论是陶其华还是林深,都决定将手机的事推迟一步处理。   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前,从特别搜查官伏唯那边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按照幻视的提示,去了医学院的地下解剖室,有了更为专业且更古怪的发现。   解剖试验所用的尸体,虽然对外只是编号相称,但在管理处的档案中,却都有著详细的身分记录,比如性别、死亡年龄、姓名和生前的脱帽照片等。   然而伏唯的抽查结果却表明:实验室里的尸体,至少有一半都与档案中的身分不相吻合。   简单地说,就是学生一直都在用著来路不明的尸体。   「难道说,沈君在此之前就曾经谋杀过其他的学生?」   这是林深与陶其华首先想到的。   但事实是,经过法医的比对之後发现,那些来路不明的死者没有任何一名的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太可能是学生。解剖实验室的负责人也说不知道什麽情况,目前已经依法进行了刑事拘留。   「於是这是什麽情况?」陶其华吐了吐舌头,「难道还有妖精偷偷地给我们学校送尸体?这个负责人肯定在说假话。」   「有可能,」林深点了点头,「还有更劲爆的後续,听我说完。」   伏唯决定查出这些无名尸体的身分资讯,於是昨天下午要求校方支援,将尸体弄下了山。几个法医利用电脑比对齿科记录、复原头骨,不出一小时就确定了其中一具的身分。   「这麽快?」陶其华咂舌,「这工作效率未免也高得离谱吧?」   「不是效率,而是巧合。他们检查的第一具标本是个胖子,还缺了一根手指。」   「王海林?他居然成了标本?!这也太诡异了吧?」陶其华哑然失笑,「还有湖底的那些人头,难不成都是那些尸体的冤魂?」   「有可能。」林深分析道,「今天上午潜水器材已经运到,应该已经开始对水底进行清查工作,伏唯问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当然去!」陶其华点了点头,急不可耐地抓起了外套。     正如传闻所说的,校内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戒严措施。   从大门进入之後,他们通过了至少三道检查身分的关卡,进入校园之後,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神情紧张的校警。在距离望龙湖还有将近五百公尺的地方,乾脆拉起了警戒线。   这当然难不倒他们,沿著黄线走了几百步,找了个没有校警站著的地方就钻了进去。   警戒线後面就是小树林,此刻自然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快步走过前天晚上张奇与曾雅芳约会的地点,再往前走几步,隐隐约约就听见了人声。   那正是伏唯在电话中提到的搜索队伍,正在望龙湖边忙碌著,不过陶其华却看不见那些最重要的潜水夫。   「哇哦,酷!」   眼前,整个望龙湖硕大的湖面完全隐没在了茫茫的白雾当中,只不过,浓雾的范围仅限於湖面上方——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   陶其华拿出手机「嚓嚓」地拍了两张,回过头来问林深:「这是怎麽回事?」   「看那里,」林深顺手一指湖边的栏杆,上面系著一圈红色绳索,每隔几尺还贴著杏黄色的符咒,看起来正是它将雾气锁在了湖面上。   「这麽大的雾气,代表著潜水夫正在水底接触那些人脸。」   似乎是为了证明林深这句话的正确性,一阵水声之後,一名全副武装的蛙人带著一个鼓鼓囊囊的橡皮大包浮出了水面。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林深拨通了伏唯的手机。半分钟後,年轻的搜查官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当时看见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戴上手套,从橡皮包内取出了一块透明的胶状物体,拿在手上依稀还能看出是一张面膜的样子。   陶其华点了点头,「上次下水的时候,这种东西被割了一大片,现在好像又长出来一点了。难道还有人专门收集这个?」   「当然有。」伏唯轻笑一声,「我问过同事,他说这东西不仅有用,而且非常值钱。听说过『血灵芝』没有?」   「雪灵芝?不会又是什麽只长在雪山顶上的东西吧?」   「是血不是雪,血灵芝指的是从棺材板上长出来的灵芝,被视为以人的血肉滋养出的进补圣品。而这种东西叫做鬼灵芝,与血灵芝类似,靠死人的魂魄养著,黑市上的价格比金子还贵。」   「这麽厉害!」   陶其华吐了吐舌头,水底下那根木头上可是长满了这种东西,怎麽说也得有好几十公斤吧,早知道就偷偷剥个一张下来,至少四年的学费和食宿怎麽也不用愁了吧。   他这边思索著,林深已经追问道:「这样追查黑市上鬼灵芝的来源,就能找出这里的幕後黑手了吧?」   「是的。」伏唯点了点头,「我们的人这几天就在忙这件事。人是不难查,可惜迟了一步——那个人也死在医学院教学楼里了,你们可以猜猜他是谁。」   这倒难不倒林深。   「能够不被人发觉、方便安全地收割这些灵芝的人,生活圈应该就在望龙湖周围,就算在夜半时分出现在附近都不会令人起疑……莫非是那个医学院的看门老头?」   「对。」伏唯的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情,「校方派人整理看门人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数额惊人的存摺,其中几个汇款人对得上。」   林深接著他的话题道:「别告诉我这个老头顺便还懂一点解剖学的知识,会杀人、制作个人体标本什麽的。」   「他是看门人,夜深人静之後的确有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伏唯若有所思,「我也是这样假设,但还需要进一步求证。」   伏唯突然压低了声音,不太安定地用馀光看了看不远处忙碌的工作人员。   「有些事似乎并不应该说给你们听——不过我们初步怀疑,名单上的那些人和沈君,都曾经参与过鬼灵芝的生产、贩卖过程。这些人原本互相合作,共同保守著这个秘密,然而最近却因为某些原因产生纠纷,很可能分成了两个或更多的派别,互相屠杀,从而出现了前段时间的血案。」   「血拼?」   听起来倒是一个挺不错的理由,但说实话,陶其华并不是太认同。   别的不说,沈君的家庭背景那麽好,前途无限光明,怎麽可能会因为那点钱而走上杀人犯罪的道路?而且如果只是简单的血拼,那又为什麽要故意弄得校园内人心惶惶?   总而言之,这个假设还有太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在确认了这里没有机会让自己趁乱捞到一两块鬼灵芝之後,陶其华摸了摸鼻子跟著林深离开了湖边。   他们的下一站是手机修理站。   这是一家校内的小型修理站,却拥有与店面十分不相称的强大技术支援——原因很简单,这是校内通信工程学院的研究生们业馀开设的实习基地,不要说修理了,就算是直接丢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们也能给你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黏回去。   当林深从口袋里取出沈君的那支黑色手机时,坐在修理台後的学生却扶了扶眼镜。   「我们只需要拿出里面的资料就可以,明天可以吗?」陶其华问道。   「明天?!」那人失声笑道,「交了钱等十分钟。」说罢,用个托盘盛著手机,拿著就去了後屋。   陶其华与林深就在外面等候,果然,才过了没多久,还是那个人走了出来,冲他们伸手道:「随身碟,有没有?」   林深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随身碟递了过去,那人转身回去,半分钟之後就将东西交还给了他。   「简讯、通话记录、照片都在,备忘录和其他都坏了,恢复不了。」   足够了,这已经能算是意外的惊喜了。陶其华不敢怠慢,急忙接下随身碟,揣在怀里,就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付了钱之後,他们直接回去了林深位於校外的公寓,然後冲进书房打开电脑,连接上随身碟。   那家维修店的技术果然不是吹牛的,留存下来的东西果然分为几个文档保存了下来。   林深首先打开照片资料夹。   还真看不出,沈君居然也是赶潮流、玩自拍的人。资料里最开始的两排照片,基本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自拍,有食堂、有球场,还有一些直接就是对著镜子的臭美。   「啧,这样看起来,杀人犯也是普通人嘛。」   一边这样嘟囔著,陶其华继续往下看,眼睛很快就在一张照片上定住了。   「这……这是曾雅芳?!」   他所凝视的照片,是校内某个食堂的大厅。看似杂乱无章的画面中央,是一个卷发女生玲珑的侧影,除了曾雅芳还能有谁!?   「看起来曾雅芳并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陶其华根据画面做出判断,「难不成,跟踪狂、情杀什麽的会是真的?」   当然,仅仅根据这一张照片就下结论未免武断。继续往下看,照片的格调很快发生了变化。   「这是……车祸现场?」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张照片,拍的是昏黄路灯下的一条公路,看得出拍摄者是站在横跨公路的天桥上向下俯拍的。   就在镜头正中的快车道上,停著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卡车前的路面上,一具女尸以极度扭曲的姿势俯趴著,身旁是一滩鲜血。   「这就是杀害女生赵清的那个助教!」   思索了片刻,林深得出了这个令人惊讶的结论。   「从这里看来,助教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被沈君从过街天桥上推了下去。」   这就对了,校园里前前後後的几件谋杀案,终於开始产生看得见的联系。   宛如看见黎明的曙光,他们继续向下看去。   接下去的十几张照片比这张还要昏暗,几乎就是黑漆漆一片。但是林深利用图像处理软体调节了亮度之後,出现了奇怪的陌生景象。   这似乎是一间囚室的内部,有著爬满了青苔、污迹斑斑的墙壁。墙上一字排开几个拇指粗细的铁钉,挂著用铁鍊拴住的铁钩、刀具和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另一些照片则拍的是屋子的某一个角落,放著一张硕大的木工床,上面同样摆著些生锈的工具,床上血迹斑斑。   这里多半就是杀死那些通缉犯的地方,也许现场会有更多重要的线索。不用再多讨论什麽,两个人都意识到,找到这个地点至关重要。   照片继续往下滚动,很快出现了囚室外部的景象——一片茂盛荒芜的黄绿色。   是树海。   看起来,前几天晚上沈君遁入树海不是偶然,他应该是想要将追踪者引到这间囚室里,然後再利用各种陷阱将人一举擒获。   当时,如果没有巴叔前来帮忙,自己和林深很可能已经躺在了那张血迹斑斑的木工板上——一想到这里,陶其华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害怕归害怕,调查还是在继续。相册最後的十几张照片,拍摄的都是医学院那血腥一夜的照片。看起来,沈君对於自己所犯下的血案颇为自豪,甚至有著一种变态的收藏癖。   照片看完後,林深打开了存有简讯记录的记事本。这些记录都按照时间顺序从晚到早排列,第一眼看见的正是血案发生当天的简讯记录。   「老孙有急事交代,半小时後,医学院四楼404见。」   一模一样的简讯,被以群发的模式分送了十多次。林深取出名单进行核对,收信者的号码果然是其中的一部分人。   这显然正是沈君那天发出的死亡邀请,但并不是所有收信者都前来赴约了。   林深迅速地将与简讯对应的号码一一圈上记号,圈到第六个,突然停住了。   「曾雅芳!」   简讯记录显示,沈君同样给曾雅芳发送过这条简讯。联系到当天晚上曾雅芳和张奇出现在望龙湖附近的小树林里,很可能就是因为曾雅芳对这条简讯心生疑惑,准备带张奇过去壮胆。   「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去掺一脚,也许现在张奇已经躺在殡仪馆里了……」陶其华皱了皱眉头,紧接著又问道:「老孙是谁?」   「应该就是看门人,」林深回答,「伏唯的推测没有错,这群人就是一夥的,曾雅芳在说谎。」   说著,他复制了曾雅芳的手机号码,在文档内进行搜寻,果然又找到了几条沈君与曾雅芳的通信记录,不过这次居然是曾雅芳主动邀约沈君。   「想见我的话,那就今晚玻璃厂见,就是那个能摘葡萄的地方,知道吧?」   玻璃厂,後院里长著葡萄的玻璃厂?   陶其华愣了一秒钟,然後看了看简讯发送的时间,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不就是我拜码头的那一天嘛!」 第九章 原来就是你   原来数个月之前的那一天,沈君将陶其华丢到老校区之後,并不是专程跑去摘什麽葡萄,而是去见曾雅芳。   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的:   沈君确实曾经对曾雅芳展开过追求,但是一开始曾雅芳对他并不在意。然而突然有一天,曾雅芳约他在老校区见面,沈君自然求之不得,正巧赶上新生「拜码头」,就「顺便」把陶其华丢在了老校区里。   「我记得那时候,一直觉得有人跟在我身後,还在玻璃厂的大门上见到过一个人的影子……」陶其华回忆道:「难道说,就是曾雅芳?」   说到这里,他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可是上学期,曾雅芳还讨厌沈君到叫人揍他的地步,开学之後没多久却加入了沈君的团体……这个转变未免也太生硬了。而且不仅是曾雅芳,从沈君的相册看来,他的作风前後反差强烈,甚至是那个杀人的助教,不也有人说她的举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吗?」   「杀人犯全部都判若两人……」说到这里,林深皱著眉头忽然将滑鼠往桌上重重一按,眼睛几乎放出光来,「不是判若两人,根本就是两个人!打电话给你的室友,叫他离曾雅芳越远越好,快!」   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陶其华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掏出手机,可还是忍不住多嘴道:「你究竟猜到了什麽?也说出来让我知道知道啊。」   「去抓曾雅芳的路上再仔细解释。」   知道以林深的脾气,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陶其华乖乖地闭上了嘴,他拿著手机贴在左脸颊上安静了一会儿,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最後说道:「张奇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大约半个小时前。   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咕」的一声,感觉到口渴的张奇睁开了眼睛。   肮脏、陌生、结满了蜘蛛网的天花板。这不是宿舍,也不可能是哪一间自习教室。   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摇晃了一下,试图慢慢回想起什麽来。   这一摇晃,张奇突然发现:自己是被绑住了手脚,平放在了一个宽阔的台子上。   他低头,看著双脚的方向。   大约四五公尺远的地方是一堵布满了青苔的石墙,一人多高的地方钉著一排七颗拇指粗细的铆钉,上面挂著铁鍊、铁钩、柴刀,还有其他长长短短的刀具。看著上面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他的脑子「嗡」地一下,突然就清醒了。   刚才,或者应该说是昏迷之前,自己应该正和曾雅芳在一起。因为雅芳说她将复习应考的笔记落在了医学院教室里,说什麽也要一起偷偷地去拿回来,所以他们就去了,还特意绕开警戒线,径直走到教学楼後的花园,准备从後门进入。   可就在他专心致志地寻找忘记上锁的窗户的时候,一块散发著奇怪气味的手帕从後面蒙上了他的口鼻。   自己是被迷晕了,一定是这样的,那麽雅芳呢?她会不会也被带到了这个地方来?这样想著,张奇越发紧张了,他正想著如何弄松绑住手脚的绳子,脑袋左边就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是雅芳还是袭击他的人?希望与惊恐交杂在一起,张奇一点点转动著僵硬的脖颈。   很快,他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不是曾雅芳,也不是什麽陌生人。   那是他每天都会见到的人,在镜子里。   是他自己!   不会有错的,那就是张奇自己。一模一样的身材和眉眼,甚至还穿著他刚才的衣服。   ——如果那是我,我又是谁!?   犹如迎头一棍,张奇心脏猛地一跳,急忙吃力地抬起脖子去看自己的身体,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左右两只涂著透明指甲油、纤细白皙的手。   「哇——!」他再也忍不住地嚎叫起来,像是要将隐藏在肺部的恐惧全部吐光,可是盘旋在他耳边的却是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声音——是曾雅芳!他变成了曾雅芳,这是怎麽回事!   就在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噩梦的时候,冷眼旁观的那个「张奇」说话了。   「为什麽要尖叫呢?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脸啊。现在它长在你身上了,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呵呵呵……」   说著,那个人往前走了几步。那张张奇无比熟悉的脸上,浮现出陌生的邪恶笑容。   「你……你是谁?」张奇他天性软弱胆小,此刻更是毫不例外地连声音都开始发抖。   「我?我是你啊!」   那人恶质地低声笑著,突然重重一脚蹬在张奇的头旁不到几寸的地方,朝著他俯下身。   「我才是张奇,是张家的继承人。我知道你的生日、你的家庭成员,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知道你童年的故事,甚至还知道你屁股上的伤疤是怎麽来的——最重要的是,我有你的脸、你的身体和你的声音,对於你的家人来说,这就是张奇的全部。」   「你……你……!」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遭遇一场超自然的抢劫,张奇终於品出了个中滋味。   「你是曾雅芳,对不对?!」他艰难地控诉道,「因为只有雅芳、只有雅芳才知道我那麽多事,那都是我亲口告诉她的!」   真是可笑啊,那麽多花前月下的约会,那麽多你侬我侬的私语,原来只不过是情报的收集和刺探,但这又岂是热恋中的人所预料得到的?   然而令他吃惊的远远不止这一点。   就在他为了恋情自怨自艾的时候,「穿」著他身体的那个人却又开始摇头。   「曾雅芳……不,那丫头早就已经被我送到湖底去了。那丫头倒还挺机灵的,我一个转身,就被她摸黑逃回了老校区,不过还是嫩了点儿,最後死得很惨啊。」   说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张奇的面颊,手指冰凉,激起一层寒栗。   张奇虽然懦弱,却并不是傻子,他很快就从曾雅芳的遭遇中听出了自己的未来,於是抖得简直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你……你究竟……究竟是谁?」   也许是张奇浑身散发出的绝望与恐惧取悦了那个人,他冷冷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也好,反正你也没多久活头了,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王海林。」   「王海林?!」   陶其华瞪大了眼睛,简直就要在林深的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说曾雅芳学姐她其实是王海林?是我的耳朵还是你的舌头出了问题?」   「你没听错,我也没有说错。」急行中的林深也顾不上陶其华的贫嘴,乾脆地说出自己的推论,「在曾雅芳的身体里面住著王海林的灵魂,而真正的曾雅芳早就已经死了。」   「这、这怎麽可能!」陶其华连连咂舌,「难道说,沈君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拜码头时的葡萄学长了?」   「没错。厘清这件事,就要从最开头说起。」   像是解开了一道数学谜题,林深一脸兴奋,这对於他来说是很罕有的表情。   「老孙、那个看门人,应该是他首先相中了望龙湖。为了维持鬼灵芝的产量,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将新的鬼魂封进湖底。S大虽然生源多,但学生少了毕竟会引起怀疑,而老孙一个人也无法完成这麽大规模的动作,所以他就想到了找帮手——就是那些通缉犯,而代价就是帮他们一劳永逸地洗脱罪名。」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记得寿喜镇上的事吧?那些利用抬棺夜游让死人附身到活人身上的巫术。我想老孙一定知道将活人的魂魄互相调换的方法,他将通缉犯的魂魄与学生的进行对调,并以此要求那些通缉犯杀死被调换的学生,将受害者的魂魄封进望龙湖底。」   他这一番话令陶其华醍醐灌顶。   「也就是说,地下解剖室里的通缉犯尸体其实是被调换的学生。所以那些血灵芝上的脸才会如此哀怨地一直望著地下解剖室的方向……说不定老孙自己也是被什麽人给掉包了,所以别看他只是一个看门人,完全有可能精通解剖学和标本制作!但是你为什麽咬定曾雅芳就是王海林?」   「推理。」   林深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沈君的档案里出现过一次记过处分,时间是在上学期期末。根据曾雅芳的说法,那是因为沈君追求她而未果,这说明那个时候她还对沈君很反感,与後来直接约他去老校区的行为不符。   「根据警方资料,从上学期末到现在,只有两名通缉犯出现在S市,就是王海林和刘毅。刘毅的尸体发现在你去老校区之後,而那时的曾雅芳已经不对劲,所以不会是他,只能是王海林。」   经他提醒,陶其华开始举一反三:「那麽占据沈君身体的就是杀人魔刘毅了。但是这样一来,视听中心杀人的那个助教又是怎麽回事,难道还有第三个通缉犯不成?」   「不存在第三人,沈君和助教都是刘毅。」   林深嘴角微微弯起,这是他的猜测最得意的一部分。   「你以为所有的换魂都是由老孙亲力亲为?我看未必。只要他定了人选,自然会有老人去负责带新人的事。算起来,王海林也可以说就是刘毅的『直属学长』。   「你也看见了曾雅芳找沈君去老校区一会的简讯,估计那时候她就准备让刘毅乘虚而入,却被你无意破坏了。   「後来警察追得紧,刘毅退而求其次,占据了助教的身体,过了一段时间,又转入沈君的身体,利用沈君的双手将助教从天桥上推了下去。」   的确,如果真是这样,几个杀手间的关系就算是理顺了。现在只剩下最後的一个问题:既然都已经换了身分,刘毅为什麽还要大开杀戒,还是专门向「同道中人」下手?   也许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到失去联系的张奇,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也许是:他们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      下午四点的林间,夕阳西斜。层层寒意从石缝间爬出,缠绕在草间树上。密林深处的木屋已经暗如夜晚。深蓝的寂静中,冷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被绑住已有几个小时,可是张奇却感觉不到肌肉的酸痛,也许是刚换身体的缘故,他只觉得周身冰冷酸麻,但心里的恐惧又远远大过肉体的难受。   就在他面前的破旧木椅上,坐著一切恐惧和痛苦的源头。那个自称为王海林的男人,如今正占据著他的身体,并且将以他的身分走出这片密林。   就算是到现在,张奇也无法明白,怀著满心的虔诚期待著一场校园恋情的自己,怎麽就会被绑在了这张木工床上。   「要怪就去怪那个刘毅,是他毁了我们这些人再活一次的机会。」   王海林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却能看见他的眼珠隐隐地发出冰冷的亮光。   「老孙那个家伙,不会看人。当初说要招刘毅过来我就反对,刘毅和我们这些人不同,我杀人是为了钱,他杀人是为什麽?哼,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白吧!」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支深吸一口。但新获得的身体很快产生排异,他又狠狠咳嗽著将烟踩在了脚下。   「刚换完魂没几天,他就杀了一个女学生,事後还说是被她要胁了,老孙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信了他的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老糊涂,可是谁知道呢,他居然是那样想的……」   他突然嘿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这是张奇本人绝不可能露出的狰狞笑容。   「知道医学院的杀人事件吗?死的都是我的兄弟们。其实那天我也收到了要我过去的简讯,所以我才带你去树林里见机行事。不过事实证明,不过去才是正确的。   「刘毅的举动都是老孙安排的,是他要他除掉我们这些人……因为人数一多,总有一天,秘密就不再是秘密。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最後连自己都成了刘毅的刀下亡魂。」   他的表情,似激动、似叹息,但都是扭曲而狰狞的。   「老孙和刘毅的死,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我可以接下去独揽鬼灵芝这个无本万利的生意。可是现在……鬼灵芝已经被发现,换魂的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你就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   讲完这一点,他吐出一口长气,双手在并不坚固的破椅扶手上撑了一下,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张奇的脸颊。   「现在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事,所以,是时候让你闭嘴了。」语毕,他俯身,将手伸向木工床下的一处暗屉,拈出了一枚寒光闪闪的弯针,「别著急,你也许是我这辈子杀的最後一个人,我还不打算这麽快就杀死你。」   他依旧是嘿嘿地笑著,又抽出了一根黑绿色的长线,不紧不慢地穿进针眼里,然後举著它在张奇的脸颊上摩挲了两下。   「这是我最喜欢的……亲手将钢针刺进肉里的感觉,那种奇妙的弹性,还有血液迸出的感觉。你很快……就能知道!」   说到这里,他手起针落,狠狠扎进张奇嘴角,又轻轻一勾,绿色长线穿唇而出,沾满了腥红的血液。   当然还有张奇的哀嚎。   对於麻痹的身体而言,痛楚倒还在其次,可是当嘴唇被穿透时从伤口流淌进嘴里的温热咸腥味就足以令人疯狂了。   手脚被绑并不能阻止张奇在木工床上痉挛,扭曲得如同一尾离水的鲜鱼。但这王海林还是按住他的头,一针一针地缝著。   被血水浸透的线每扯动一次,都会有血珠迸溅,飞得到处都是。   「啊,不愧是美人胚子,连受伤的样子都格外好看呢。」   一边这样说的王海林手起针落,几分钟之内已经封住了张奇的半张嘴。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将永远没有再度开口的机会了,血流满面的张奇在绝望的尽头忽然变得清醒了。   「等等……等等……」强忍住能令头皮发麻的疼痛,他吞下一口自己的鲜血,勉力张开仅馀一半的嘴唇,「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   「哦?」王海林冷笑,「为什麽不能?」   「因为……因为……陶其华和他的学长。你还记得他们吗?」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两个人的身影,就算王海林不承认,那个热血到几乎等於莽撞的大一新生,和他心思颇深的直属学长林深,都是令人头痛的角色。如果不是他们从中掺和,事情原本也可能会简单许多。   此刻,既然张奇提起了这两个人,王海林自然无法忽略,於是终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说!关他们什麽事?」   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强捺住狂跳的心脏,张奇一边拖延一边想著对策。   「他……他们……说……唔,嘴好痛……」   「少废话,如果想要靠这个拖延时间的话,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像是看穿了他的伎俩,王海林再度举起了钢针。   「等等!」张奇几乎快要哭出声来,所幸这个时候,一道灵光划过他的脑海,「你不能杀、杀我……陶其华早就已经在怀疑你了!如果你和我之间有任何一个人突然……突然失踪或者是死亡,他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有这种事?」王海林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张奇的话,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张奇没有说谎,那麽杀掉他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事到如今,能够走的路已经越来越少。王海林是一个有头脑的经济罪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冒任何的风险了。   悬著钢针的黑色细线就这样被悬在了张奇的嘴角边上,王海林又坐回到了那张老朽的扶椅上,低垂著头,露出与清秀外貌极不相称的阴鸷表情。   四下里静得可怕,就在张奇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死寂中慢慢流乾最後一滴血的时候,他终於再次听见了王海林的声音。   「如果这是你苟延残喘的一点小伎俩,那麽恭喜你,成功了。」   说著,他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个小时,我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活命时间。知道我要去干什麽?这个学校里多的是我的兄弟们,现在我就走回去、找个能打电话的地方,随便找一个过来与你交换这个身体,然後无论你的死相有多惨,都不会有人再怀疑到我们身上了。」   他显然非常满意自己的这个决定,起身拍了拍张奇的脸颊,然後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当那恶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屋外层叠的落叶中之後,陪伴著张奇的就只剩下黑暗与彻底的死寂。   两个小时,也许是生和死的界限。   换魂之後的麻痹感觉正在一点点散去,被缝住的那半边嘴剧烈的疼痛著。张奇频繁地倒吸著凉气作为缓解,同时尝试著活动手臂。   经过刚才的一番挣扎,右边手腕的绳套已有些松动,但还不至於让手腕滑脱。在反覆挣动未果之後,张奇咬牙闭眼狠命地一拽,只听「喀啦」一声,脱臼通红的手腕终於滑了出来。   事到如今,这点痛也算不了什麽了。张奇支起身体,艰难地将手腕复位,然後俯身摸向刚才王海林掏过的暗屉,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迅速用小刀割开了其他的三个绳扣,却无法控制僵硬的肢体,直直地从木工床翻了下来。不过潮湿肮脏的地面竟然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爱,因为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无法再多等待哪怕一秒钟,他直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刑房并不大,门就开在距离木工床十来步的地方,然而打开门,张奇看见的却并不是屋外的景色。   这是又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找不到。紧贴著生满青苔的墙壁的,是一圈顶天立地的旧木书架。   上面摆放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的小玻璃瓶,瓶内无一例外地装著暗红色的液体,有些里面甚至还泡著头发或是手指等恶心的东西。   一想起这些东西可能的来历,张奇就双膝发软。他督促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快步往前走。房间的出口近在眼前,他几乎已经能够感觉到户外寒冷但是清新的空气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出了这扇门,只要不被王海林发现、只要能够偷偷地潜回学校或者是山下的人家,就是自由!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得越发激烈,伸出去的手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但是当指尖接触到冰冷金属的一刹那,他却如触电一般紧急地收了回来。   门把在动!   恐惧牵动著身体,比理智更早一步行动,张奇一个转身立刻躲进最近的柜子後面,同时抓起一只血罐紧紧捏在手里,权作防身武器。   不过他的紧张并没有持续多久,随著门户的开启,出现的是一张十分熟悉、甚至用亲切来形容也不为过的脸。   「……陶其华?!」   由於在沈君的手机里见过木屋的照片,陶其华与林深选择的第一搜寻方向自然就是老校区後的广袤树海。沿著那天晚上追踪沈君的道路一直深入,又走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果然远远地见著了一个几乎要被青苔和枯叶压塌了的老旧小屋。   「看起来还真和恐怖片里的场景有一拼。」低声嘟囔著,陶其华伸长了脖颈眺望,「根本看不清楚有什麽东西,张奇真的在里面吗?」   「嘘。」一旁的林深示意他噤声,然後做了个倾听的动作,「有人出来了。」   他正说到这里,果然「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张奇!?」   陶其华瞪大了眼睛,看著从门後走出来的人,那眉眼、那衣著,除了张奇还会有谁?   然而林深却摇头:「不,他不是张奇。」他指了指那人的衣服,「张奇会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脸上还带著诡异的笑容吗?」   经他这一提醒,陶其华这才看清楚,来人那浅色的名牌外套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这是喜爱乾净并且绝对和平主义的张奇所不可能做到的。   他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难道说魂已经换掉了,这其实是王海林?」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他们安静地藏在足有半人高的茂盛衰草丛中,看著那个人从木屋里出来,朝著学校的方向走去。他们又静静地等待了四五分钟,直到确认他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虽然王海林已经离开,但还是不能确认木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陶其华自认身手比林深迅捷,就随手捡了一根枯木,自告奋勇地走过去拧动了木屋的门把手。   现在是傍晚将近五点钟,林子里已经非常昏暗,然而一开门,所见到的却是更为浓郁的黑暗,其中还夹杂著一股冲鼻的腥臭气味。   正当陶其华的双眼适应昏暗环境的时候,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瘦小的人影,朝著他直直地飞扑过来。   「曾曾曾曾雅芳学姐?」   在看清楚来人的脸之後,陶其华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吓了一大跳,然而他很快就明白自己认错人了。   「我……是……张奇!」   血流满面的人也以依稀难辨的声音做出了艰难的纠正。   「以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走回校园里肯定会出乱子,到时候再换回自己的身体就更麻烦,我先帮你把血止住再说。」   林深取出随身的折刀将手术针取了下来,又一点点扯动沾血的手术线,张奇痛得又是一脸龇牙咧嘴。随後,陶其华又从不知什麽地方翻出一卷绷带,绕著张奇的脑袋整个儿围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曾雅芳,王海林……找人……」   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将最重要的事交代,张奇挣扎著还想补充,陶其华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   「行了行了,这儿的事我们都知道。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一会儿人来了,你别说话、也别弄出什麽声音来。看我替你报仇。」   考虑到王海林贪婪的个性,必然不会让很多人知道自己的这个「生财计画」,所以应该不会带多少人过来。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守株待兔。   刑房的墙壁上挂著许多刑具,正好充作防身武器。陶其华和林深各自选了一把刀,安全起见地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其他的刀刃收藏起来。忙完这一切之後,将将又过去一个小时。   「差不多该来了。」   林深压低了声音,同时伸手将刚才打开的煤油灯熄灭。   因为失血的缘故,一旁的张奇已经陷入了昏睡状态,这倒省了不少事。陶其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然後跟著林深走回到了门边上,找了两个隐蔽的地方蹲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屋子外面的草丛果然开始「沙沙」作响,紧接著传来了一个轻佻的声音。   「我可对一辈子做女人没有兴趣,说好了就两年,等到离开这个鬼学校的时候就一拍两散。」   「没有问题,」那个陶其华并不陌生的声音回答了他,「两年时间,当好你的假女人,然後给你五百万,再给你找个好点的壳子换回去。」   「嘿嘿,那敢情好。就是到时候你可别骗人。」   「我哪儿骗得了你,大家都是老手了,要谁死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转眼就到了门外面。躲在门边上的林深从门缝里望了一眼,回头对著陶其华比了一个「二」。   只有两个人。可以对付。   转眼间,压在衰草上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随著「吱呀」的门轴转动声,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了。 第十章 观察力的决战   推门的是一名个子不高的男人,他刚进门,迎面突然射来一道强光,明晃晃直刺双眼。他很自然地用手去挡,这时突然感觉到面前一阵凉风扑来,衣领随之一紧,接著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摔到了地板上。   这是一个标准而漂亮的过肩摔,但对於陶其华来说,还只是最基础的动作。   见他拿住了那个人,林深立刻关掉手中的手电筒,屋内屋外顿时又一团漆黑。走在後面的王海林一听声音不对,立刻准备闪人。可是刚一转身,脖颈上就贴住了什麽冰凉的东西。   是刀刃。   「你自己的刀子,应该知道锋不锋利。」   黑暗中,林深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酷。   「别……别动……」也不管是不是看得见,王海林急忙举起了双手,「把刀子放下,什麽都好说话。」   「什麽通缉犯,原来这麽不堪一击!」   屋子里灯光大亮,被制伏的两个人给五花大绑著丢在地上。换作张奇身体的王海林自然不用说了,然而仔细回想之後,陶其华却发现王海林找来的那个「帮凶」之前也见过面——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社团招聘会上的那个漫画社社长。   「这个学校里究竟有多少通缉犯啊,总不能是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换了吧?」   「呵呵……哈哈哈………」   王海林因为他的这个假设而大笑起来。   「没有那麽多。那只不过是为了找上你们而搭的一座桥而已。我当时挑的这个壳子,长得就不错,原本就准备骗个凯子,好不容易等到张奇这块肥肉……」   说到这里,他却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大口气。   「不过现在让我选,宁愿不认识你们这两个扫把星,这样至少还有一条活路……不至於大冷天的被绑在这里。」   「可你的表情却不像绝望。」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林深开口道,「告诉我,你的下一步棋准备怎麽走。」   就像是早就意料到了这个问题,王海林抬起头来嘿然一笑:「敌不动,我不动。请你们先出招。」   「那我要你立刻就和张奇换回身体!」陶其华抢在前面说道。   「我为什麽要照做?」王海林冷笑,「你要不是没脑子,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换回来干什麽?等著你们给我上刑?有本事你们就来拷打这个身子啊!要是伺候得老子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老子就一头撞死给你们看,看你们还怎麽跟那个富家小开交代!」   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故意扬了扬下巴,做出挑衅的神态。陶其华被他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所幸林深接住了话题。   「不合作,最後吃亏的只能是你。还是有能够把你们俩调换过来的人,我们现在就把你带过去。」   「你是说这几天在湖边上工作的那些人?」几乎是一瞬间,王海林的眼睛里有幽光一闪,但并不是畏惧,「很可惜啊,我哪儿都不会去的。」   他语带玄机,不待陶其华与林深询问,又主动用下巴比了比那些架子上的血瓶。   「知道这都是什麽东西?」   「难道不是被你们杀掉的学生的血液?」陶其华反问。   「当然不是,收集那玩意儿有什麽用!」王海林露出神秘而又得意的笑容,就像是在说一个不得了的秘密那样,他悄然压低了声音。   「……告诉你!这些啊……都是在这片树林子里自杀死掉的人的血肉。我们常在林子里转悠,要是看见死人,就把它们的血和一点皮肉收集起来。呵呵,知道这是干什麽用的?」   这个答案还真有些出乎意料,对於旁门左道完全是门外汉的陶其华自然回答不上来,然而王海林也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回答。   趁著陶其华发愣的时候,他突然发力,就著被捆住的姿势向右边猛地撞去,只听「轰」地一声,木架子被撞得猛烈摇晃了几下,玻璃血瓶一个个掉了下来,「啪啪啪」地粉身碎骨。   「糟了!」   还是林深醒悟了过来,他急忙上前一把将王海林按住,可是这时候,那个漫画社长也突然跳了起来,一口气撞翻了身边的两个木架,粗粗一算,前前後後大约有将近四十个血瓶碎在了地上。   死人的血液过不了多久就会凝固,眼前的这些红色液体显然添加了某些能够阻止凝结的成分。随著玻璃的碎裂,一股极难以形容的古怪气息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两分微甜、三分腥气、三分恶臭,馀下的则是一股陌生的药味。   正当陶其华皱著眉头犹豫著该不该呼吸这掺了血的空气时,林深忽然大声叫喊起来:「把门锁上!快!还有窗户!用东西顶住!」   他很少会有如此焦急的时候,陶其华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转身锁住了门,又用空架子和桌椅等东西抵在内外屋仅有的两扇气窗上,这才转过身来问道:「发生了什麽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王海林坐在地上冷笑,「我找了援兵。」   「砰!砰!砰!」   几乎就在他发话的同一瞬间,木屋的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这并不是敲门声,相反,更像是门板正被人或者大型动物全力冲撞。   在这股怪力的作用下,老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地突突震动起来,左右和上方甚至还有石灰粉扑扑跌落。陶其华急忙又推了一个架子到门背後,这时候林深也走到了他身边。   「把手拿出来。」他这样吩咐。   陶其华不明就里地伸出了左手,林深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中指,突然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痛得陶其华哀叫连连。   「多久没吃肉了?这都见血了!」   咬过之後,林深还是没有放开那根负了伤的手指,只见他稍稍一用力,被挤成青白色的指尖就渗出了一粒粒豆大的血珠。   根本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麽,陶其华被掐得哀哀直叫,换回的却只是林深的一记白眼。   「废话,不痛我就用自己的手指了,男子汉大丈夫,忍著点!」   说著,他双手扶著陶其华的手臂,让沾了血的手指在门板上画出一串复杂的线条。画著画著,陶其华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你脖子後面的那道符咒嘛!」   的确,林深画的正是与自己脖颈後所刺的驱鬼符同样的符咒。这也就意味著:在这道门後,敲击著门板的家伙其实是……   「鬼!?」   「嘘!」林深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低声道:「更多的,它们来了。」   显然是因为符咒的缘故,撞击门板的动作轻了许多,也正因为噪音的消失,使得更多更为诡异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痛苦的呻吟。   女人的啜泣。   男人的叹息。   甚至还有婴儿猫咪一般的啼哭。   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伴随著踩踏枯叶和衰草的沙沙声,从屋外的四面八方幽幽地传来,听得人心惊胆颤,但这还不是最揪心的部分。   很快,木屋的外墙上开始出现怪声,就像是正被成百只手指同时搔扒著,偶尔还有撞击的闷响。陶其华从墙板上的缝隙向外张望,冷不丁地正对上一只同样向内窥视的、充血红肿的眼睛。   「我们被包围了。」   迅速将剩下的两扇窗户也画上符咒,林深的神情不再游刃有馀。   此时此刻屋外的树林里,被血瓶的气味召唤来的几十名孤魂野鬼,正是王海林手上最後的「王牌」。在它们的包围下,主动走出小屋是不可能的,唯今之计就只有等待天明,等那些野鬼自动散去。   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五分,距离第二天的天明还有将近十一个小时。这座被鬼包围著的小木屋,究竟能不能安然渡过这个夜晚?   ——答案并不难猜测。   「喂喂喂!就算我是血牛都不够画的啊,那里那里!屋顶都要塌下来啦!」   流血不止的手指,摇摇欲坠的木屋——左手被林深牢牢拽著的陶其华,真不知道究竟哪边更应该担心多一点。   虽然符咒看起来确实有用,但是总不可能在整个屋子里到处都画满。此时此刻,屋顶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小心哦,僵尸要进屋来吃掉你们的脑子了。」王海林在一旁冷笑道,「我劝你们现在就给我松绑,这样我还能给你们留一条全尸,好好考虑一下?」   他显然是准备透过恐吓让他们妥协,这换在别人身上可能已经奏效了,然而不论是陶其华还是林深,偏偏都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还没等林深回答,陶其华就一个箭步走到他的面前,用刀子拍了拍他的脸颊。   「如果我们不能活著走出这片树林,那麽留著张奇的这个壳子也就没用了。我会在那些鬼冲进来的第一时间将你送上西天,你喜欢捅哪里?脑袋还是心脏?我很乐意为你服务啊。」   没有想到他的态度如此乾脆,这下轮到王海林怔忡了起来。他缓慢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陶其华一会儿,忽然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呵呵呵……你小子……够狠,有干我们这一行的前途。看起来,我还得陪你们玩一玩。」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头将陶其华撞翻在地,随後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转身就朝著刑房跑去。反应过来的林深,急忙尾随其後。   刑房里没有点灯,此刻一片漆黑。林深扭开手电筒扫了一圈,一眼就看见反绑著双手的王海林双膝跪地,垂著脑袋靠在张奇的身旁,竟然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猜不透刚才究竟发生了什麽情况,他只能叫来陶其华,将昏迷的王海林和依旧沉睡的张奇重新带回外屋再说。   「王海林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难道他以为装死就能逃过这一劫?」   陶其华不忿地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王海林,正准备提议先将他丢出去喂死人,却见他的眼皮子动了几下,居然又醒了过来。   「这是要闹哪样啊?知道装得不像了,准备认输了?」   陶其华又气又好笑,俯下身来一把抓住王海林的衣领,「刚才那一头撞得我好痛,看我不报这一箭之仇!」   说著,他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可就在这时候,王海林的眼睛突然睁大,急急忙忙地抱著脑袋大喊道:「别!别打!我是张奇啊!」   张奇?!   抬起的拳悬停在了半空中,陶其华与林深面面相觑。然而一直靠在墙根上的漫画社社长这时候却幽幽地笑了起来。   「别信他,这是王海林假扮的。」   问题来了。   眼前的这个人,外表是张奇、自称是张奇。但他究竟是不是张奇?   林深这才明白了王海林冲进小黑屋的用意——利用黑暗的掩护,完成或假装完成换魂的过程,将自己与真正的张奇重新混淆起来。这样,就算陶其华真的要「杀」,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杀哪一个。   心中虽然已经暗暗骂了无数声「该死」,但是陶其华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他想了想,问张奇:「我们宿舍里有几个兄弟?」   「六个。」   「年纪最大的几岁?」   「今年二十五岁,是个读到大三又退学的重考生。」   「……你的床铺下面放著什麽?」   「我的行李箱,拖鞋……还有几本杂志……啊,这个你其实不知道吧!」   完全都是正确的答案。   陶其华还想再追问些更细节的东西,这时那个讨厌的漫画社长又幽幽地插嘴道:「没有用的,换魂之前我们都做过非常仔细的功课。你以为曾雅芳缠著张奇是真的想和他谈恋爱?再说了,就算他说错了,你就能确信他不是真的张奇了?」   「他说的没错。」林深也摇了摇头,「这不是什麽办法,还是先想想怎麽对付屋外的那些鬼怪。」   的确,就在他们纠结於王海林与张奇的身分时,屋外的「百鬼夜行」正越演越烈。也许是鬼魂之间彼此存在著呼应的能力,屋外松涛一般的哀怨声已经不是被血瓶控制住的那几十只鬼怪所能够发出来的了。   门板上重新被沉闷的敲击声震得一跳一跳的,屋顶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也多到足以将房梁压出微微的弧度,而指甲抓挠墙板的声音更是一刻不停,更有甚者,甚至听见了用牙齿啃噬玻璃的声响。   「再不想想办法,我们都会完蛋的!」陶其华急得抓耳挠腮,「早知道就把巴叔给带出来了!现在怎麽办?把鞋子倒穿有用吗?」   「现在这种程度,就算你倒著走都没用。」   林深摇了摇头,忽然伸手将衣服上的兜帽套在了头上。   「我身上刺著符,估计它们暂时不敢靠近。我现在就出去找伏唯他们进来,给我一个小时时间。」   「这也太冒险了!」陶其华立刻站起来反对,「一个小时什麽的先不提,万一你走到半路上被袭击了怎麽办?这可是没有回头路的!你要是就这麽死了,就算我活著出去,还不是要被柳七黄四他们生吞活剥!」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事到如今,除了冒险一试之外,还有什麽办法?   林深没有再做任何的解释,他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会执行到底的个性。在他的坚持下,陶其华将张奇与王海林重新挪回到相对安全的刑房内。   见他们转移,漫画社社长抖了抖坐得发麻的双腿,也想要跟过去,却被林深一把抓住了。   「你跟我走。」   「开……开什麽玩笑?」漫画社社长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带我去干什麽?!」   林深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确定自己身上的符咒是否扛得住屋子外的那群鬼怪,所以准备把你当作挡箭牌,反正你也是通缉犯,死了也是白死。」说著,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扭住胳膊就往门口推。   漫画社社长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开始竭力地挣扎起来,甚至尝试著学王海林的方法用头去撞林深的肩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在陶其华的帮助下,木门前的障碍物被一件一件的搬走,就在最後一件木架被搬开的瞬间,林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门。   仅是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陶其华看见了围绕在小木屋外面的「那些东西」——往生的自杀者,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树林。   它们穿著各式各样古旧肮脏的衣服,残缺的手、脚、甚至是头颅隐没在黑暗中。距离最近是一名女鬼,双手的手指已经只剩下了半截,却还不停地在墙上刨挖……   还有更多更可怕的情景,陶其华来不及去细看了。因为林深动作俐落地将漫画社社长一脚踢到了门外,同时自己也闪了出去。   随著木门的再一次关闭,屋外的世界再次被隔绝了。然而陶其华却还是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紧紧盯著门板,就像是一直盯下去,就能够看清楚门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碜人的啼哭与搔扒声依旧在持续著,林深的动静反倒像是石沉了大海,一点都听不见了。他的符咒是否有效?那些鬼魂会不会从他的背後搞偷袭,或者是聪明到在路上设置一些陷阱?   越是这样想著,心中的忐忑就越被放大,正当陶其华准备把耳朵贴近门板听听响动的时候,「砰砰砰」地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把他吓得倒退三步的,是林深的声音!   没有做任何思索,陶其华立刻重新将门打开。果然是林深一头撞了进来,肩膀上还扛著耷拉著脑袋不知是死是活的漫画社社长。   「怎麽回事?它们不吃你这一套?」   重新将门堵上,陶其华急忙提著煤油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林深,直到确认他并没有受伤才喘了一口气。   去而复返的林深,脸上并没有遭受挫折的丧气,正相反——此刻的他满脸红光,简直就可以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这小子露馅了!根本就没有鬼对他出手!」   他压低了声音,同时用脚踢了踢瘫软在地上,显然是已经被吓晕过去的漫画社社长,「我们能够出去,你搜他的身!」   陶其华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立刻照做。一番窸窸窣窣的动作之後,果然从漫画社社长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并不寻常、却也不算陌生的东西。   「早就应该想到这一招了。」   林深与陶其华相视一笑。   刑房内。   为了安全起见,此刻的王海林与张奇都已经被绳索捆住,分别固定在了木工床的两个对角上。当脚步声再次传来时,自称是「张奇」的那个清醒者首先抬起了眼睛。   「陶其华,我真的是张奇啊!要怎麽样你才能相信我?我刚才一直在昏睡,觉得嘴巴好痛,突然之间疼痛消失,睁开眼睛就换回来了!」   像是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说的话,他懊丧得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这究竟是怎麽了……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丢出去啊!」   「先别急,」陶其华俯身蹲在他的面前,「你究竟是谁,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说著,他向林深点了点头。明白他意图的林深同样走到了昏迷之中的王海林身边蹲了下来,然後两个人同时出手进行搜身。   一分钟之後,两人同时停手。   陶其华首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张开十指,手心里空空如也。   紧接著是林深。   他笑了笑,摊开右手。   掌心里赫然躺著一条兔脚护身符——与漫画社社长口袋里的那条一模一样,当然,也是在沈君尸体上发现的那一款。   这时候,被捆在林深身边的那个人,突然从「昏睡」的状态醒转了过来,恶狠狠地盯著林深。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被冲过来的陶其华一记手刀,重新打晕了过去。   随著王海林身体落地的「扑通」一声,刑房里终於回归相对的安静。然而一两秒钟之後,又有一个声音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我都说了我是真的张奇了啊!你们刚才那个样子,我还以为要把我丢出去!吓死我了啊!」   张奇被调换身体的惊吓、缝住半边嘴巴的痛苦和险些与鬼贴面舞的恐惧终於在这一刻爆发了。   陶其华与林深面面相觑,然後苦笑著伸手拍了拍这朵温室花朵的脑袋。   「没事没事,一切都过去了。拿好这个……我们走喽!」   陶其华将从王海林身上拿到的兔脚护身符塞进张奇手上,然後在林深的帮助下搀扶著他站了起来。   「闭上眼睛,慢慢走,如果实在害怕的话,可以把鞋子倒过来穿哦。」   震惊S市的S大连环杀人案宣告侦破。   原来,就在大学後面的保育林区内,常年居住著一群通缉犯,所有的刑事案件都是他们犯下的。   虽然这个结论怎麽听都有些敷衍,但是当那一串有名有姓的罪犯档案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却又好像就是这麽一回事。   由於这场建校以来史无前例的重大事故,S大警卫处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校长、教务处主任也纷纷撤换。   而对於学生来说,最大的变动莫过於老校区的爆破拆除,清理後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圈高高的围墙,并且每隔几十公尺就有一台监视器。   与此同时,医学院的教学楼也被推倒重建了。望龙湖被填掉了一半,据消息人士透露,平均深度也控制两公尺以内。   除此之外,保育林区也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当地花了大钱在林间修筑了公路,硬是将大片的树林分割成了几片。而在整治过程中发现的自杀者的遗骨,都在火化之後送进了灵骨塔。   年轻人是一个忘性很大的群体。转眼间冬去春来,当并不太长的寒假结束之後,返校的学生中间,就已经几乎不再提起上个学期发生的事了。   至於知道内情的人,陶其华与林深不提;作为受害者的张奇,在从树海中走出去的第二天就被伏唯开车接走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张奇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宿舍里——只是有关於换魂和缝嘴、以及小木屋里那惊魂一夜的事都被统统抹去了。   「那些已经换了魂的通缉犯怎麽办?难道就这样让他们逍遥法外?」   坐在林深家客厅里舒适的沙发上,陶其华闭上眼睛享受著午後两点的暖阳。自从离开黑暗的森林小屋之後,他似乎就对亮光有了特殊感情。   而在他身後的桌前,林深依旧以不变的表情坐在电脑前。   「这事OCIC的人会负责到底,他们对付这种事很有经验,应该会在接下去的几年内制造出一些意外事故『回收』那些罪犯。」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听胡三说你向他们打听关於刺符咒的事?不是我事先不告诉你,那可不是随便拿针扎几个形状就行。怎麽,也想尝尝那种痛到头皮发麻的感觉?」   「真的会很痛?」   陶其华看著天花板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决定要刺。你知道我从这次的事情里学到了什麽?知人知面不知心,睡在你隔壁的兄弟下一秒就有可能拔刀相向,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打个『防伪标记』。我说你也不希望有一天和我反目成仇吧?」   「当然不想。」   林深因为他的这个假设而笑著摇了摇头,「可是别以为刺了符咒在身上,你就永远是你自己了。有的时候,最可怕的妖魔恰恰来自於人的内心。」   也许很快,陶其华就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腥风血雨系列02猛鬼游乐园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 ┃书本网整理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 ┃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